河边已经有几个小孩子在水里嬉闹，看见童妍都围了过来，听说童妍要抓鱼，嚷嚷着都来帮忙。其实他们哪里是帮忙，知道童妍口袋里有好吃的，想抓到鱼就和童妍换零嘴。

童妍和他们约定，抓到一条鱼换一块芝麻糖。孩子们一哄而散，都去抓鱼去了。几个孩子还很机灵，大家分散开，各显神通。挤在一起，鱼都要被吓跑了。

这条河虽然清澈，但是鱼并不多，童妍卷着裤腿，站在水里，在太阳底下晒了半个多小时，脸都晒红了，还是一无所获。

就在这时，两个孩子从远处跑了过来，嘴里叫嚷着什么，离得太远，童妍没听清楚。没一会，两个孩子离童妍近了些，他们在嚷嚷：“红小兵来了，红小兵来了，还带了人过来。”

童妍心里一惊，孩子们都听见了，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聚拢过来。一个孩子气喘吁吁的说：“来了好些人，还带了个老头过来。”童妍也顾不得抓鱼了，拉住一个孩子，让他去给村长报信，自己和其他几个孩子往村口走。

没多久，大队长和村里的会计，还有几个小队长都赶了过来。童妍看见了那些人，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排成三列，足足有二十人。中间有个老头，穿的破破烂烂的，衣服上还有血迹，被他们押着。那人低着头，头发乱七八糟的遮住了脸，童妍没看清那人的模样，就是觉得那人岁数应该不小了。

周永海上前和他们打招呼，为首的人一脸桀骜，和周永海打着官腔，周永海陪着笑脸，一个劲的点头，把那些人往村办公室引。童妍站的远，没听见说什么，只隐隐约约的几个字眼传到了童妍的耳朵里，“顽固分子”、“改造”、“思想教育”。童妍不喜欢看这样的场景，觉得身边有人拉了一下她的手，童妍一惊，抬头一看，是陆谨之。

陆谨之语气阴沉，问童妍：“你去河里玩水了？”童妍顺着陆谨之的视线，看着自己卷起的裤腿，半截光滑的小腿露在外面，赶紧蹲下身子，把裤腿放了下来。陆谨之微微蹙眉，和周元祺说：“和你童妍姐一起回去，烧点热水，你们泡泡脚。”

周元祺敏感的察觉到陆谨之不高兴了，不敢说话，跟着童妍身后往家走。童妍一路往回走，心里一直在想着刚才的事，周元祺小心翼翼的看着童妍的脸色，童妍发现了周元祺的目光，看他的脸色，明白了几分，安慰他：“没事的，你陆哥没生气，就是怕我们着凉。”

小少年心里一松，脸上浮现出笑容，带着几分讨好，说：“我回去烧水，姐，你好好泡泡脚。”

童妍看他的样子，勉强扯了扯嘴角，回去后两人烧了热水，童妍刚把脚放进洗脚盆里，陆谨之回来了。周元祺看见陆谨之还是有点发憷，陆谨之神色淡淡的，让周元祺先回家，周元祺看了一眼童妍，就溜了。

童妍一看陆谨之的脸色就知道他心情不好，问他，他也不说，只是蹲下身子给童妍洗脚。童妍看着他弯曲的脊背，一种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

洗完脚，陆谨之去倒了水，一会儿回来，声音里带着几分沉重，说：“走吧，一起去晒谷场。”

童妍心怀忐忑，跟着陆谨之到了晒谷场，晒谷场上聚集了不少村民，此刻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没多久，周永海带着那群带红袖箍的人来了，其中最显眼的是那个被反剪双手，背后竖了块牌子的老人。

晒谷场上搭了个简易的木台子，那些人把老人压上了木台子，其中一人扯着嗓子把老人的罪行向大家一一讲述，村民们鸦雀无声，童妍越听越不对劲。最后，有人揪着老人的头发，老人的脑袋抬了起来，大家看清他的脸，童妍震惊了，这人正是齐大夫。

此时的齐大夫已经比之前瘦了一大圈，原本红润的脸色已经变得灰白，双眼无神，茫然的看着底下的村民，嘴角还有一丝血迹，胡子拉碴。这样的齐大夫让童妍心惊，同时，她也明白陆谨之低落的情绪是因何而起的。

那些人细数了齐大夫的“罪行”，之后要求村民跟着一起批判，大家纷纷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往齐大夫身上扔过去，石子落在齐大夫的身上，齐大夫被押得死死的，连躲避都不能，他死死的咬着嘴唇，一句话都没说。童妍目睹这一切，捏紧的双手里全是汗水，心里一片冰凉。

陆谨之看着齐大夫被欺辱，又用阴沉的眼神看着那些向齐大夫扔石子的村民，身子绷的紧紧的，咬紧牙关，把怒气死命的往下压，可他什么都不能做。最后那些人带着村民喊了几次口号，才结束了这场闹剧。

之后，齐大夫被留了下来，以后在这里接受改造。周永海就像送瘟神一般的把那些人送走了，心里可一点也不安定，周永海看着瘫软在地上的齐大夫，他觉得自己接收了个烫手的山芋。

陆谨之和童妍此刻的心情无比低落，都低着头，默默的往家走。到了屋门口，陆谨之拍了一下童妍的肩膀，低哑着声音说：“你先进去，我出去走走。”

童妍一把拉住了陆瑾之：“你不要冲动，现在我们不能轻举妄动，要是……”陆谨之抬手摸摸童妍的脸，制止了童妍继续往下说，勉强挤了个笑脸：“你先回去，我不会乱来了的，我现在就是想安静一会。”

昏黄的日光残留着少许的微光，远处的田埂已经模糊不清。童妍看着陆谨之萧瑟的背影，心里也是沉甸甸的。对于齐大夫，童妍是有几分感激的，但是，要是为了救他，让陆谨之去冒险，她是不愿意的。是的，她也是自私的，至少，她不愿意看着陆谨之出事。

陆谨之不在的那段时间，童妍一直提心吊胆的，在门口张望了好几回。当清冷的月亮挂上枝头，才看见陆谨之回来的身影，她的心落到了肚子里。陆谨之的脸色依旧阴沉着，老钱来吃饭的时候，也发现了陆谨之的异样，不禁叹了口气，三人默默吃完了饭，餐桌上的气氛难得沉闷的让人窒息。

老钱最后还是没憋住，对陆谨之说了一句话：“千万不能冲动，三思而后行。”陆谨之朝老钱点点头，什么也没说。老钱又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夜色深沉，屋里点着煤油灯，微黄的烛火轻轻摇曳着，为小屋增加了几分难言的闷热，童妍和陆谨之相顾无言。忽然，有人敲响了屋门，两人皆是一惊，陆谨之站了起来，朗声问：“谁呀？”

“是我，周永海。”

童妍看看陆谨之，陆谨之也看了童妍一眼，转身去开门。周永海一脸焦急，看见陆谨之，拉着他的袖子往外拽：“小陆，赶紧和我一起去看看，送来的那人好像不行了。”

陆谨之听闻，也顾不得和童妍打招呼，跟着周永海急急的赶往村办公室。办公室的一条长椅上，齐大夫斜靠在椅子上，脸上的伤痕清晰可辨，嘴唇泛白，双颊处泛起红晕，看着有点怪异。

陆谨之一看这样的情况，心沉了一下，问：“怎么回事？”周永海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冷厉，此刻的周永海已经心乱如麻了：“我也不知道，他一回来，就瘫在地上，没什么力气。我就让他在办公室里先休息一下，等我吃了饭回来，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我叫他也没反应，我摸过他的头，好像是发烧了。”

陆谨之上前摸了摸齐大夫的额头，果然是滚烫的。叫了几声，能听见他含含糊糊的发出“唔”的声音。陆谨之转头问周永海：“能先给他弄点药来吗？”

周永海心里一抖，把陆谨之拉到一边问：“这样合规矩吗？”陆谨之按捺下心里的怒意，脸上显出浅浅的微笑问：“要是人真的死了，您打算怎么和上头交代？上头的意思是让他在这里接受改造的，这还没改造，人就没了，您不需要担点责任？”

周永海被噎住了，真是进退两难，他用力抓了抓脑袋，一咬牙，一跺脚：“行，我去给弄点药，不过你可要保密啊！”

在得到了陆谨之的保证后，周永海匆匆出了门，没多一会，拿着一个小纸袋回来了。打开一看，就两颗药。陆谨之心里暗骂：就这么点药，有屁用。他忍了忍，深吸了口气，把怒气往下压了压，把药喂给齐大夫吃下去。周永海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往一边站了站，小声嘀咕：“这是我从家里拿来的，我可没敢动卫生所的药。”

石湾村的卫生所就一个赤脚大夫，医术是个半吊子，能看感冒咳嗽之类的小毛病，其他都要上镇卫生院去看。

齐大夫吃了药，又喝了点水，意识还是不太清楚，周永海看着齐大夫半死不活的样子，心里骂娘，一时半会也没主意，就和陆瑾之商量：“那些人要求他在村子里劳动改造，这个样子，怎么劳动？现在我都不知道怎么安排他。”

陆瑾之看着周永海，问他：“村里没有住的地方了吗？”“村里能住人的就只有暂住点，就是现在知青住的那个地方，其他……”周永海摸着下巴想了一下：“还有个地方，就是猪圈边的木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