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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三 吉他

  • 作者:英年早肥
  • 类型:架空历史
  • 更新时间:2021-07-05 11:14:17
  • 章节字数:25512字

出了翠玉楼的大门,陈羽远远的看见有一个人像是二爷,便忙往一边闪开了,等那马车牵出来一看,果然就是陈府的马车,跟班的正是陈谦。那陈谦请二爷上了车之后,便如自己当日一般跟在车旁。等马车渐渐的走远了,陈羽才问龟奴取了马,打马回了拢翠观。

陈羽不敢走前门,怕惹人闲话,便到了那后门。只是刚走到门前不远,便听见嘤嘤啜泣之声,陈羽下得马来,牵着马走过去,却见后门门外正有几个女冠打扮的女子并一个老者在那里相对哭泣。

陈羽走上前去,那几人此时早已听到了马蹄声,见月光一人牵马走过来,便不由得止住了悲声,纷纷看向陈羽。

陈羽近的前来,月光下一看,觉得这几人都是好生面熟。仔细一看便想起这几人竟是自己十几日前救下的那对姐妹并她们的丫鬟家人。

那边几人也已经认出了陈羽,那老者放下手里拿着的一个碗,往前走了两步便一个大揖下去,口中说道:“不想今日又遇恩公,小老儿有礼了!”

陈羽忙放开马走过来一把搀住老者,说道:“老先生客气,你们这是干嘛,怎么会这个时候呆在这里?”

这时那两位小姐也走过来盈盈下拜,口称先生,陈羽更是不解,只听那老者说道:“现如今,宋家已是破败了,可怜小老儿衣食无着不说,还要劳烦两位小姐每天偷偷送饭出来给我,纵是想报答先生大恩,也是力所不及了。小老儿就代两位小姐,给少爷磕个头吧!”

说着,他就要跪下,陈羽忙一把搀住了,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那偷偷开门放几个女孩子出来的人听见动静,往外一探头,也看见了陈羽,便忙跑过来一口一个羽爷的请安问好,又因为他担心陈羽责罚他半夜开门,所以,那口中的语气越发的恭敬。

然后,那人便对这主仆几个说,这便是咱们拢翠观的管事,羽爷。那老仆闻言便顿时拜求陈羽多多照应自己家的两个小姐,陈羽看那两个女孩子正跟自己的丫鬟几个人搂做一处,个个泪水满面,月光下看上去倍觉楚楚可怜,便满口答应了,然后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何至于落魄如此。

那老者叹了口气,便说出了宋家的一番遭遇。

原来那宋家老爷本是做布庄生意的,老家在河南信阳府,至今,仍有一族堂侄儿还在信阳,续弦的夫人也是信阳人。宋老爷年轻时就随着自己父亲在长安府安下了布庄的生意,到现在也有了二十多年了,便一直是生活在这里。

他这布庄算不上大,在东市那儿有一间小小的门脸儿,转作麻布的批发买卖,生意虽说不上大,日子过的倒也殷实,在长安买下了一栋不小的宅子不说,还回老家去纳了一房妾。

只是,这好日子过了一二十年,到了今年,便再也顺不起来了,先是东市一场大火正好烧了他的布庄,然后拿出了家底又找亲友借了些,便准备重新再进一批货,想要东山再起。

只是,他为了贪图省几个钱,反正想着店面修缮得要一段时间,自己铺子暂时开不了,闲着也是闲着,干嘛把那中间的利让那些运货来此的布商吃一道,这便自己带了银票要去河北进货,谁想走到半路那钱却被贼儿偷了。

好不容易找几个老关系借了钱回了长安,又变卖家当还上了借人家的钱。他便想着,总不能就此什么都不干哪,这样一家子老小几十口人,坐吃山空可不是个办法呀,吃完了怎么办?

于是,他便想着还是要做生意,做生意当然还是选熟门熟路的来,便决定还是做布庄生意。只是有一遭,他连番的赔了钱,甚至要变卖东西才还上债,再想做生意想找人借点钱的时候,谁还敢借与他。

最后没办法,那宋老爷竟去借了胡大海的利钱银子,他心想着,前面只能怪自己倒霉,可是人哪有总倒霉的,生意总会好的。这胡大海的银子虽然利钱高,反正生意起来了就还上,顶多就当是前面些日子不赚钱就是了。

他就这么想着,便找那胡大海借了钱,重新找人进了布,便又开了那布庄。谁知今年天下不太平,各地灾报频传,一时间米面粮油布匹绸缎尽皆涨价。按说这涨价是好事儿,但是对于宋老爷这借了高利贷做生意的人来说,却绝对是个噩耗了。

布都是穷人穿,这一涨价,自然买的人少,布又不同于米面,是人每天离不了的,人们心里想着,现在布贵,我先穿旧的就是,等它便宜了我再添新布做衣服。而且,米面的一涨价,穷人那里钱就紧,更没人买布了。

那宋老爷看着越来越值钱的布放在那里换不成钱,可是那驴打滚的利钱是越来越多,眼瞧着自己这点布马上全卖出去都抵不上利钱银子了,宋老爷急得一日数叹。正在这时,借钱的期限还到了。

那胡大海本就是个做生意的,对行市自然非常了解,知道这宋老爷一时半会儿是还不上钱了,他便催索愈急,目的便是想底价要那些布。

所谓抢了女儿去抵债、半夜里去杀个人示威之类,不过是吓唬人的把戏罢了,天子脚下长安城内,他胡大海还没那么大胆,也不至于为了那么点银子就冒杀头的危险。只是,当他提出要那些布的时候,这宋老爷却是堵气没答应,胡大海便非常恼火,也便催索愈急。

要说那宋老爷算的是个心眼儿极窄的人,想自己这一生前面倒还好,仗着父亲余荫,过的倒还滋润,可是谁成想现在竟落到这步田地,那胡大海天天的派人去逼着要钱,自己偏偏又还不上。要是把那些布给他,自己这一辈子就算是什么都没剩下了。于是,他越想越难过,便在一双女儿走后,那胡大海晚上派人来骚扰的时候,一时想不开,上吊死了。

这宋老爷一死,家里面哭哭啼啼的,顿时没了主见,那胡大海便亲自登门,说是可以拿那些布抵债,那宋夫人便当即同意了。

随后,只简单的做了场法事超度一下,宋夫人便作主把那宅子给卖了,然后就要带着儿子下人回老家信阳。家里人都是奴才,自然听她的,只是那老管家宋维长便说得先把两位小姐接了出来一块儿扶老爷灵柩回去才是。

可那宋夫人听了这话却很不高兴,心道她们又不是我亲生的,带了她们回去,将来又饶我两幅嫁妆,便坚决不许叫上她们。那宋维长没办法,便说愿意留下照顾两位小姐,那宋夫人倒是一口就允了,却一分银子不给,与买家过了房契之后,便急急的扶着灵柩上路了。

这宋维长手里没有一分钱,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便每天到拢翠观后门,那两位小姐在观里说了不知多少好话,才每日从厨房拿出些吃的来,到后门送与他吃,每到这时,连小姐带丫鬟加上宋维长,这主仆五人总是泣不成声。

说到这里,那几个女孩子又早已嘤嘤啜泣,哽咽难语了。

陈羽感慨一番,又看了看那宋维长,当下便说道:“也罢,你也不必每日在这里吃这个饭了,随我到前面去,以后我给你一碗饭吃便是了。你不就是想留在长安嘛,好能照看着你家小姐嘛,我那里给你一碗饭吃也无非就是添一双筷子,算不得什么事儿。此外,你也可以在那里住下,省的有些年纪的人了,大冷天的还要乞丐一般睡在街上。”

那宋维长并两个小姐两个丫鬟闻言顿时便要跪下,陈羽便忙搀住他,又摆手令几个人切莫这样,这才要她们几个先回去,他自带宋维长到前面去便是。

擦了擦泪,这四个做女冠打扮的小姐丫鬟回去了,陈羽便将马交给门上小厮,然后便好言安抚了那宋维长几句,又吩咐关好了门,这才带着宋维长往前面去了。

且说陈羽带着那宋维长一路绕着墙角儿回到前面小院,唤起人来将他暂且安顿下了。他自己回到屋里躺下,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倒不是因为听了那柳苏两位大家的琴歌便三月不知肉味儿了,而是他想着自己的心事。

他素来知道那柳如眉爱琴成痴,为了一把好琴,就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的,今日见她后来在台上弹琴时那副专注的样儿,想来这把吉他落到她手里,定能好好呵护,而自己也可以卖得几个大钱,用来撕腾些事情,就可早日从陈府挣扎出来。须知,自己还可以等得,那绮霞的肚子却是等不得的。

只是,想到这里,却又有一样难事。要把这琴卖个好价钱,定要让那柳如眉觉得它好才行,可是她对吉他一无所知,又怎么知道好不好,又怎么肯掏大钱买呢?这样说来,自己便一定要把这弹吉他的手段传一点儿给她才是了。可是,自己当初学吉他便是由校园吉他入手,去年得的那把吉他也是一把校园吉他,所以,那些古典的吉他名曲一定弹不出该有的味道来,剩下的,便只是校园民歌了。

想到这里,陈羽便搜肠刮肚地捡了几个自以为最拿手又好听的曲子反复地想,毕竟是很多年没碰了,很多曲子他都是只记得零星半点了。因此,陈羽便一直到后半夜实在乏得受不住了,这才昏昏睡去。

次日一早起来,陈羽便显得意气很是昂扬,原来,他居然在昨夜梦中想起了很多平日里怎么都想不起来的谱子。于是早饭一毕,他交代了那宋维长且在家里歇着就是,这便骑马回府取吉他去了。

他这里回到府中,先去给二爷请了安,然后便溜达到太太房里,远远的偷偷打量了绮霞几眼,却又不敢久待,这边赶紧的又离开了。

回去拿块布包了那吉他,陈羽便又出了角门,骑马回了拢翠观。

一上午功夫,陈羽调弦试音,忙得不亦乐乎,直看得几个小子捉不着头脑,心想这羽爷摆弄的是什么乐器呀,这音儿听着倒是脆整,可就是从来没见也没听过。

那宋维长见陈羽也不给自己安排什么活儿,便有些手足无措,他总不好在这里白吃白喝。见那陈羽闲下来喝水的功夫,便凑上前去问个安,然后就说请羽爷随便派他个活儿干,省的闲着也是没着落。

他那意思陈羽明白,他也无非就是害怕一点,这闲饭吃一天两天的行,时间长了谁都烦。因此他这么一问,就是变着法儿的在问陈羽,您能赏我一个以后的饭碗不能?

要按说这宋维长精于世故,做事有分寸,而且陈羽最稀罕他的还是他的忠心,能一个人衣食无靠的甘愿留下来伺候两个小姐,这种人可钦可敬,所以,陈羽就留了心思。

他想着,自己改日免不了要成家的,到时候买栋院子和绮霞杏儿一起过那甜美的小日子。到那时,自己当然要做些生意之类,维持一家子的开支,不可能时刻顾着家里,所以,一个熟谙世事又忠心耿耿的管家是必不可少的。这宋维长今年不过五十来岁,身体壮实,虽说老于世故,但却是个老实人,便正正的符合了陈羽的要求。因此,陈羽才一口就把他留下来了。

只是,如今他既然问了,陈羽也不好不给个答复。陈羽摆手让座,那宋维长忙道不敢,陈羽一想,也就不再谦让,便也站起来道:“宋老先生,依着我的意思,你还是不要留在这里做事,这陈府里的人,不是家生子就是外生子,都是奴才,你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自由身,倒也没必要为了吃口饭,就再把自己给卖了。”

那老管家宋维长听到这里,不由得心里凉了凉,其实他倒不在乎什么卖不卖身,不卖身,他吃什么呀,反正几十年都是在宋家听使唤,他也已经适应了这个生活,让他去干别的,还真干不了。

这时就听陈羽接着说道:“再说了,这府上要人的规矩,大体一样,你做过管家,想来是知道的,人家都买年轻的小子丫头,哪里有买五十多岁人去的?还有,你即便是到了陈府,只怕也不会给你安排什么清闲的活儿,你这也有些岁数了,让你去干那些活儿,我看着也是不忍心哪!”

那宋维长听到这里,心已是整个的凉了。可不是,人家买个快死的人回去干嘛,做不了几年活就干不动了,要开始养老了,然后就是棺材钱得给你搭上,这个赔钱的买卖谁愿意干哪!

见他垂下了脑袋,陈羽便笑着说:“因此我就想,反正我也早晚要成家,现在,你就现在这里养着,我将来总免不了要买栋宅子,到时你就过去依旧给我做个管家,这可不好么?”

那宋维长闻听此言,便好像是把失了的魂儿又一下子找回来一样,激动的满面红光,一连声地说好,又是打躬作揖的,感激得了不得。

陈羽这便安排他出去溜达,主要是去看看哪里正有什么院子出售,有了就去看看,把情况价钱记下来,回头陈羽再做打算。那宋维长一听便高兴地答应了,甚至连快到晌午饭的点儿了都不顾,便去厨房要了两个饼带上,这便出了门。

陈羽见他那样子,便不由慨叹,这便是穷人哪,你给他一个窝头,他便甘心甚至是感激地为你去奔忙,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可以自主的生活的。不过,那宋维长对长安城的地面儿熟,又做过多年的管家,看房子这个事儿交给他,陈羽倒是放心的很。

宋维长走后,陈羽胡思乱想一阵,便拨弄了两下琴弦,心想,我的宝贝吉他呀,爷我的大宅商铺,可就着落在你身上了。

正在此时,一个小道姑走进院子,一稽首问那院子里坐着的小子,“陈羽陈管事的可在?”

陈羽此时已经走出了屋子,见状便说道:“我便是陈羽,这位小道姑找我何事?”

那小道姑也看见了陈羽,便对他又是一稽首道:“门外有位女香客,只说要找陈羽陈公子。”

陈羽一愣,心想这是谁会找到这里来呢。当下便说道:“多谢小道姑了,我这便出去看看。”

那小道姑低首一礼,便当先出去了,陈羽便随在她身后到了观门口,那里正有一个身姿绰约的女子背向而站,远远的只凭背影看不真切,陈羽便加快了脚步。走到她背后几步时,因为那女子披着披风,风一吹,那披风便被她使手攥住,便顿时裹出了一副玲珑珑的身段,陈羽突然一愣,这女子的背影有点陌生啊,但是只消仔细一想,自己认识的女子中能到这里来找自己,而自己又看着眼生的,那便只有她了。

陈羽走上前去对着那女子的背影就是一揖,口中说道:“茗雅儿姑娘怎么想起这里找我来了?可是有什么事么?”

那女子闻言转过身来,那俏生生的模样儿,那水灵灵的眼神儿,可不就是昨晚坐在陈羽腿上听了一堂琴歌会的茗雅儿嘛。

其实来这里找陈羽之前,那茗雅儿倒真是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为什么呢?她昨晚迷迷糊糊的,根本就没想起来问陈羽住在哪儿,是谁家的公子,因此只好一大早起来等在那萍儿的门口,等胡大海出来了,这才追问陈羽的一些事儿。

胡大海当下便照实说了,茗雅儿一听,这陈羽居然只是人家的下人奴才,那心里的热乎气儿便顿时散了几分。一个外生子的奴才,即便是他再好,再如自己的意,可他连自己都顾不全,怎么能指望他做自己一辈子的依靠呢。

因此,她虽然还是来找陈羽了,可是心里却不免失落得紧,暗怨老天无眼,怎么能让这么好一个人儿是人家奴才呢,这可是我七八年里好不容易挑中的一个呀!

陈羽看她面上不见昨日那般讨好的笑容,便觉有些不对劲儿,仔细一想,然后看看自己周围的环境,再想想这茗雅儿是怎么知道自己住在这里的,陈羽便顿时明白了,不由得心里便慨叹这世态炎凉。

只是,这茗雅儿虽然对他诱惑力极大,但是陈羽却从未想过要跟她之间发生点什么,对此倒也不甚在意。他脸上仍挂着笑意听那茗雅儿假作埋怨地说道:“爷这里可让奴好找,跑得腿都酸了,怎么,你倒不该让奴进去喝杯茶吗?”

陈羽笑了笑说:“我寄身于此,是处皆有口碑,倒真是有些不太方便,请姐姐海涵,改天我一定请姐姐喝茶以赔罪。只是,不知姐姐这么辛苦的找我来,可有什么事儿吗?”

说起这人心,真是顶顶复杂的一件事,尤其是那女子的心事。那茗雅儿当然知道自己对陈羽不如昨日般亲热,但是看见陈羽根本就是对自己的变化浑不在意的那潇洒样儿,她那冷了的心便不知怎么就又热乎了起来,便不由得在心里对自己说:“他穷怕什么,是个奴才怕什么,我可是好歹才看上这么一个人儿,他穷,赎不起我,我便用那多年攒下来的钱赎了他又如何?这等轩昂男儿,不管将来做些什么,还怕养活不了我么?实在不行了,我即便是做些针线活儿养活他,也比找个不喜欢的糊糊涂涂一辈子强。再说了,这贫贱夫妻,说不准他对我还更好呢。”

她这么一想,那路儿便顿时又顺了,心里也又觉得热腾腾的了,看陈羽那浅笑的模样便觉得越发可人了。

陈羽见她自顾自在那里愣愣的出神儿,便不由得咳嗽一声,待那茗雅儿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陈羽便笑道:“姐姐可是生气了?您可还没回答我的话儿呢?您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儿不成?”

那茗雅儿笑了笑道:“还不是为了爷你的事儿嘛!昨儿散了之后,我就找那柳大家说了,说你手里有一把琴,定然是她没有见过的。她这便留意了,一大早儿的就打发人来请我,说是想见见你那琴。这不,我就找来了呗。”

陈羽闻言点了点头道:“哦,如此劳烦姐姐了,正巧,那琴我刚才还把玩来着,柳大家要看,倒是方便得很。只是不知道那柳大家什么时候要看哪?”

茗雅儿这回说话倒是简洁,只有四个字,“越快越好!”

陈羽点点头道:“稍等!”然后便不理茗雅儿转身回了院子。他来到屋里仍旧把那吉他包了,然后抱在怀里便出了门。

茗雅儿自然盯着他怀里的琴看,陈羽见状不过一笑,便问道:“姐姐是怎么来的?”

茗雅儿看有个小厮已经把马牵了出来,便忙道:“不要骑马了,跟我一道儿坐车走吧,这琴可名贵,小心些别万一有个闪失。”

陈羽一想,也罢,便点头应是。

出了观门,陈羽先是扶那茗雅儿上了车,自己又上去,那车本就是一人独坐的,陈羽这一上来,车内便顿时显得有些拥挤,再加上他身子骨宽大,进得这车里便只能低着头,又没有座儿,只能半弓着腰,陈羽暗道这还不如骑马呢。

那茗雅儿一见陈羽的窘态,便不由的浅笑着站起来,然后扯了扯陈羽的衣袖,往自己的座位上一指,陈羽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想了想也没什么,便坦然地坐了上去。那茗雅儿见状笑意盈满了脸颊,等陈羽坐好了,她便顺势坐到了陈羽的大腿上。

陈羽一手拿着吉他,一手揽住茗雅儿的小腰,心里却在胡思乱想着:古今之擅琴者,莫不以悲为雅,可是吉他不同于古琴,吉他之音清越泠然,为惆怅伤感之调尚可,若是求悲,则不免失去真谛。可若是不悲切,又怎么能让那柳如眉觉得这琴好呢?自己昨天想的那几首略显单薄的校园小曲行吗?

要知那柳如眉绝对堪称音乐之大家,这等小调子自己觉得还不错,却未必入得她眼。想到这里,陈羽不由得思付起来,是应该放弃吉他的本性,一味的求一个悲字来迎合柳如眉已经固定了的感官呢,还是应该尽力的展现出吉他或欢快悠扬或伤感忧郁的气质呢?

这是一个问题,如果能知道那柳如眉的性格和行事的脾性就好了,就可以据此推断出那一种路子更能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陈羽想了许久还是下不了决心,见那茗雅儿一直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便不由得脑际一亮:对啊!茗雅儿认识那柳如眉,而且看起来还是有点交情那种认识,想必她对柳如眉定是有一定的了解的,那么何不从她的嘴里套些话儿出来,岂不就可以略窥那柳如眉的性子脾气了吗?

想到这里,陈羽冲她一笑道:“姐姐与那柳大家交往几年了?可知她有什么忌讳没有?提前的告知我一声,免得到时候惹得柳大家不痛快。”

那茗雅儿闻言想了想道:“倒也没什么忌讳的,她为人很是和善的,尤其是对于奇人异士,她向来是礼敬有加。你只凭这把样式古怪的琴,她就必定会对你客客气气的,你且放心就是。”

说完不待陈羽搭腔,她接着说道:“说起来,我与那柳大家的交往还不比与苏大家认识的晚呢,想当年,嗯,也就是三年前,柳大家刚出道便声震长安,因我疏于琴技,可是下面带的姑娘们又必须教,所以,便便曾慕名前往请教琴技,自那时候便认识了。是到了一年之后,苏大家从兰姐姐手下满师,随后也名声鹊起,到那时我才与她认识的。”

陈羽点了点头又说道:“昨日我听柳大家抚琴,只觉曲中似有铿锵之音,想来胸中块垒,曲底波澜,那柳大家定非常人。”

茗雅儿点了点头道:“这话可是,柳大家虽然女儿之身,又是身操贱业,但是却称的是一位女豪杰,她不爱财,不喜梳妆,她的那钱,除了用来收集好琴之外,便都尽数散了给外面,或是那落魄的才子,或是那困顿的旅人,不知多少人蒙过她的好处呢。”

陈羽点了点头,沉吟了一刻,刚想再问一下,却忽然想起来,照茗雅儿这么说,那柳如眉竟是个性子很快意的人物,须知这种性格的人多是好奇心极强,加上她又好琴,那么,求一个悲字倒并不一定就能博得她的欢心了。

她是此中高手,自己拿了这不善于奏悲的乐器给她弹一首这方面的曲子,岂不是自揭短处嘛。倒不如干脆就给她来一首惆怅的曲子,反而更容易让她好奇些。想来她也不过就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虽然很可能是由于始终生活在社会底层,尝尽了苦涩,所以便少了许多年少的快乐和惆怅,但是毕竟人谁无年少。哪怕是只曾经有过一丝丝的青春的惆怅和梦想,便足够自己把这把琴兜售出去了。

想到这里,陈羽猛地一拍大腿,心想就这么定了。却听得耳畔猛地一声娇呼,他看去时,只见那茗雅儿正皱着眉头伸手揉着腿,却原来刚才陈羽一时不曾在意,便一巴掌拍到了茗雅儿的大腿上。

陈羽一边忍不住想到,怪不得那么软绵可手呢,一边忙着向茗雅儿陪了个笑脸儿说道:“我一时想的出神,竟忘了姐姐是坐在我腿上的,该死该死!请姐姐责罚!”

却说这下子可着实拍的不轻,疼得茗雅儿心里猛地抽搐了一下,到现在也还没缓过劲儿来呢,她便不由得想,这下子只怕要红了,又是忍不住心里埋怨这死冤家竟不知怜惜人。只是见陈羽这话说的恳切,脸上的笑又是那般该死,她心里的的气便倏然的就没了,却也忍不住伸出手去在陈羽脸上轻轻地拍了两下,口中腻声说道:“真是前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做报应还来了!”

陈羽闻言又是笑着善加抚慰不提,只说这马车很快就进了平康里,行不多远,那掌车的停下道:“小姐,起鸾楼到了。”

这起鸾楼作为平康里四大名楼之首,自然是建的有些水平,与其它几大名楼相比,它最大的特点就是少了几分艳饰,多了几分雅致。使得它乍一看起来,不像是一家勾栏院,倒像是一位大家小姐的绣楼似的。

天近正午,正是妓寨里最冷清的时候。陈羽随在茗雅儿身后进得门来,那当值的龟奴看来是认识茗雅儿的,便只上来问个安便退开了,这里茗雅儿引着陈羽直接穿厅越院,到了柳如眉柳大家的起居之地素月楼。

素月楼内,又是别一番光景,这里比之前面还要素雅,一切繁饰尽去,处处都透着一股子简约的味道,但是尽有的几件饰物却都古朴不凡,随意的一摆放,便显出一番高雅来,也越发的显得这房屋主人的品味与众不同。唯有那地上铺的那大红的波斯地毯,才略略的告诉来客,这房屋的主人虽然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妙龄的年轻女子,但却是当今长安城的头号花魁。

茗雅儿先是让陈羽坐,然后自坐了,便命那小丫头子上去请柳大家。小丫头子应声上了楼,这里茗雅儿说道:“好歹你那琴可以让奴看看了吧?”

陈羽呵呵一笑道:“这有何难,姐姐想看刚才为何不说,偏还要等到现在才说,想看,且拿去看!”

茗雅儿闻言脸上顿时心里高兴得似乎要溢出来,那脸上也是红润的紧,便刚忙接了过去,破开了包裹,现出了那把吉他来。

“这便是那六弦琴?”

两人闻言同时抬头,却见楼梯上一人正一边往下走一边看着吉他说道。

茗雅儿和陈羽先后站起来,那陈羽没有作声,倒是茗雅儿答道:“是了,这就是六弦琴。”

柳如眉下来走到两人面前道:“劳烦茗雅儿姐姐这帮我奔波了一上午,小妹多谢了!”

茗雅儿闻言笑着说了句,“不妨事的。”那柳如眉笑着冲她点点头,然后看着陈羽说道:“这位公子怎生称呼?”

茗雅儿不待陈羽说话,便慌忙替他答道:“这位是陈羽陈公子。”

陈羽一笑,便拱手道:“陈羽见过柳大家。”

柳如眉也敛首一福,说了声,“见过陈公子。“然后便请两个人坐,自己从茗雅儿的手上接过了琴来。

陈羽不禁笑着打量她,上次见她是在二楼,居高下望,面目上不免瞧不真切,这次正对面,两人之间不过相距几尺,陈羽倒是饱览了花颜月貌。

这柳如眉生的一看就不像是南方女子,南方女子大多体格娇小,便正如那弱柳扶风之致,美则美矣,却失之纤弱。而这柳如眉生得虽也是细腰款款,但是根骨里就显得大气,尤其让陈羽讶异的是,她无论怎么看,都显得一身贵气。

按说这柳如眉一个勾栏院里打拼出来的女子,即便是现今被尊为大家,却也无法掩盖她妓寨寄身的地位。试想,这样的女子,妩媚或可,妖娆亦可,却哪里来的贵气?偏偏这柳如眉看上去却是一副清矜的雍容华贵气息。

在这雍容之中,只见她那张圆润无瑕的鹅蛋儿般脸蛋上漾起淡淡笑意。一双勾人魂魄的丹凤眼中,此刻虽满是对这把吉他的好奇,却依然显得非常平静,纵使描得那柳眉纤纤,却仍然让人一看了便忍不住心里暗叹:“此等女子,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轻轻撩动琴弦,其音清越高古,柳如眉一听,眉间便透出一丝喜色来。

只见她笑着向陈羽道:“此琴不知出于何人之手?却为何我遍藏名琴,此琴却从未见过?”

陈羽笑道:“这把琴的产地距此有千山万水之遥,不提也罢,只说我这琴,乃是自一个落魄的波斯人手中购得,自得了它之后,我爱欲珍宝,从不肯轻易示人。昨晚得幸聆听柳大家雅音,这才想,或许柳大家可以看得这琴,便拖茗雅儿姐姐转告一声。这琴若是能得柳大家赏识,却是再好不过了。”

柳如眉笑了笑,问道:“我虽一看这琴就喜欢,可惜却从未见过,不知弹奏之法,这琴便也似无用一般,琴若是只能看不能得闻其高致,与废木何异?不知陈公子可会弹奏这六弦琴?”

陈羽闻言洒然一笑,口中说道:“若是不会弹,却跑来献什么宝?既然敢抱着琴来找柳大家,那自然是会弹。”

柳如眉听了,脸上顿时绽放出光彩来,那是一种不加丝毫掩饰的喜色,想必她确实是爱琴入了迷。

陈羽自柳如眉手中接过琴来,当下便站了起来,将那琴背在身上,试了几下音,然后一首带着几许忧伤的野百合也有春天,便从他手底流淌出来。

柳如眉和那茗雅儿顿时都睁大了眼睛看着陈羽的动作,不一会儿,两人却又先后闭上了眼睛,看那样子,竟像是进入了音乐之中。

要按说,陈羽的吉他弹得并不好,但是好歹算是他沾了几个小便宜,所以在柳如眉茗雅儿听来,倒是不啻于仙乐盈耳了。这一则,对于柳茗二人来说,这六弦琴是个新鲜物什,两人都是第一次听,对于一个完全陌生的东西,就算是再是行家,又能听出什么好赖来?二则,陈羽弹的这曲子对于她们来说,也是闻所未闻的,所以,这股子新鲜劲儿顿时便将两人吸引住了,哪里还能够品评这琴弹得好不好呢。

一曲奏毕,茗雅儿先睁开了眼睛,目泛奇彩地看着陈羽,陈羽却装作看不见一般,笑吟吟地看向仍闭着眼睛的柳隐。

过了一会儿,那柳隐睁开眼睛先是感慨了一句,“这琴虽失之轻浮,但是歌物咏志,却也能得其所哉,倒也算是一把好琴。难得就难得在,它竟是天下独一份儿的,这便称得上是一把难得的好琴了。只是,这琴公子如何会弹奏的呢?莫不是那波斯人卖琴的时候,还留下来教你弹琴?还有这曲子,竟是我没听过的,深切哀怨,倒有几分风致,却不知这可是公子自创之曲?或者,是那波斯人一并教给陈公子你的?”

陈羽闻言即便是早已练得心静如水,却也不由得心中暗自叹服。这柳如眉不过是只听了一首曲子,便也大抵说出了这吉他的优劣之所在,这便是一个音乐大家的水准了。即便是在后世,无数的大音乐家对吉他的评价,也不外如是。

当下他答道:“小姐所料不差,这弹奏之法和曲子确实都是那波斯人教的。”

这时那柳如眉点了点头,恳切地望着陈羽道:“妾身对这把琴很是喜欢,不知道陈公子放不放心将这琴借我赏鉴几天?”

要说大周境内长安城中,柳如眉柳大家看上了谁的琴,想借去几天,那几乎是没个不允的,这非但可以让自己的藏琴一夜之间名声鹊起,还能够借机扬名一番,若是得了柳大家青睐,说几句夸赞的话,这琴虽不知一下子跻身名琴之列,至少也是人人赞羡的。另外,谁不想借机和柳大家套套近乎呢,万一要是美人倾心,那不是飞来艳福了嘛。

可是,当柳如眉满脸希望地看着陈羽的时候,陈羽却笑了笑说道:“放心倒是放心,只是,这把琴,不借!”

茗雅儿闻言愕然,心道这人这是怎么了,怎么公然的落柳如眉的面子?看他居然还是一副轻松随意的样子,茗雅儿便不由得替他心急。心道,真真的这死冤家,怎么那么不通情理,你把这琴借给柳大家看几天又怎么了,她又不会昧了你的。将来她承了你的情,好处多着呢。寻常人求都求不到这机会,这陈羽竟一口拒绝了,茗雅儿真真是恨不得跑过去咬他两口。

柳如眉闻言也是一愣,料想她还从来没遇到过借不过来的事儿呢,是以陈羽这话说出口来,她愣了一下才轻出一口气,然后笑着问道:“却不知陈公子这琴,为何不借?莫非是怕妾身……”

陈羽手臂一挥,道:“非也,非也,小姐不必乱猜。试问小姐,你去那绸缎庄看丝绸,是否曾向那开店的人借两匹绸缎回来看几天?”

茗雅儿正暗下生着气,一听这话,便心里暗道,若是柳大家看上了哪家庄子的绸缎,只怕是偷个风儿出去,那店里就会自己巴巴的送来呢,过了后儿只要往外一说,柳大家都喜欢我这里的绸缎,看还不卖疯了,却哪里像你,那般不知好歹!

只是,那茗雅儿到底是人堆里打了十几年滚儿的,虽然心里乱腾,但是脑子还是异常的聪敏,顺过了气,她马上就醒过来了陈羽话里的意思。

柳如眉初听那陈羽竟将绸缎与这六弦琴做比,不由得心生不快,只是,她也是个心思玲珑的人儿,也立马就明白了陈羽的意思,他竟是,想要把这把琴卖了。

明白了陈羽的意思,柳如眉心里顿时生出一丝失望,本来觉得这陈羽生得仪表堂堂,且看上去风华内敛,一定是个非凡人物,他又能有意的收藏这稀有之琴,说不好还是个知音。可是谁想,他却连那一般的讨好献媚的人都比不上,竟是开口要把这琴卖掉。

柳如眉心里暗想,说不得他拖茗雅儿来找我说他有这把琴,就是打着要卖给我的主意呢。若真是如此,他也不过就是个蠹囊之人而已,莫说知音,真是与他说句话儿都让人心里难受了。

想到这里,那柳如眉顿时敛起了笑容,面色平静地说道:“那么,不知陈公子这琴,作价几何?”

看了柳如眉脸色的变化,陈羽心中暗道:“这柳大家非但脑子转的快,这脸色变的也是够快的,也罢,满身铜臭气就铜臭气吧。还是换了钱安身立命讨了绮霞杏儿要紧。”

想到这里,他不理那茗雅儿连连使给他的眼色,笑容自若地说道:“白银三万两!”

柳如眉和那茗雅儿闻言都是大惊,要知当今虽是盛世,收藏之风也颇盛,但是一把名琴也不过少则几千多则几万两银子罢了,这陈羽竟然开口就要白银三万两,莫不是穷疯了!

茗雅儿此时心里也对陈羽说不出的失望,却原来,自己看走了眼,这人不过是个贪财的小人罢了,却哪里值得自己托付终身呢。想到这里,她不禁心下黯然,再想到自己从昨天开始就几乎被他迷住,又不由得心中苦笑。

柳如眉听了这话,便顿时坐实了自己心里对陈羽的判断,这人不过是空有一身好皮囊罢了,骨子里却也是个庸俗不堪的人。当下她冷冷地说道:“陈公子莫不是拿我这里当钱庄了?你这琴不过就是占了稀罕二字而已,就算它也是六弦琴里的名品,也值不得这么许多银子。波斯人时有来此,大不了,妾身托人从波斯购得一把就是了,这一把,还请公子带回去吧。”

陈羽来此之前,对这些情况都早有预料,当下他哈哈大笑道:“小姐谬矣,且不说那西行之路上吐蕃正与波斯大战,商路一时断绝,即便是商路畅通,我也担保小姐二十年之内见不到第二把六弦琴。”

柳如眉闻言问道:“这是为何?”

陈羽笑道:“我买琴之时便问过那人,却原来这把琴并非产自波斯,刚才我便说了,那产地不说也罢,而那人也并非波斯人,只不过是在波斯生活了几逾十年,所以着装一如波斯人那般罢了。试问,小姐怎么能指望,再有一个那异国之人万里迢迢到长安来?”

其实陈羽哪里见过什么卖琴人,不过他打定主意要把这琴卖出去,所以不得不这么说罢了,而且,据他猜测,波斯人哪里有弹吉他的,所以,这人十有八九不是波斯人。

柳如眉闻言皱起了眉头,陈羽见状冲茗雅儿笑了笑,见茗雅儿的神思全然不知何处去了,便又接着说道:“其实小姐也有可能得着另外一把,只是,却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不知道小姐是否等的起。如果小姐肯买我这一把,那么我免费将那卖琴之人教我的十几首异国曲子整理出来送给小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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