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阮慈自小便颠沛流离, 在宋国那样的环境里，几乎没人有谈情说爱的兴致，后来有限获的些许识忆, 也都是修士之身，对凡人夫妻之会做的事竟一无所知。在她心里, 几乎所有的感受都是由灵气引发, 譬如五苍，他要炉鼎□□，那炉鼎便会感受到人极乐，但倘若他要那炉鼎求生不求死不能，也只需是心念一动，改变灵气属, 便可让炉鼎的内景天地动摇崩毁，令她感受到直通神魂的苦痛。至于说法体相触，能产生怎样的感觉, 她却从来都是不感兴趣的, 毕竟法体相触，无非就是刺激经脉，可灵炁入体，能刺激到的地可比体表要深入。

但此时此刻，两人身无法力, 除却一身见识以外，全与凡人无异, 两唇相接，阮慈心中便猛地一『荡』，像是比相依偎在一时更是心甜意洽，仿佛有一颗冰凉的糖在口中心时开, 王人那软中带韧的唇瓣，还有轻轻扫过的暖热舌尖，都是极新奇的触感，却又让人万般沉『迷』，禁不住便要索取更，她不由反手抓着王人的胳膊，向前欺身而上，不知不觉，便环住了王人的脖颈，连那包袱散落在旁都顾不了。

到底是天资聪颖，王人只稍一暗示，阮慈已知此事该如何施为，吐出香舌欲要『舔』开王人唇瓣，但王人却微微退后一步，喘息道，“罢了，去吧，高大娘已是看呆住了。”

阮慈一惊，启目望去，果见到高大娘在城一侧震惊望来，便是路人也留心到包袱中漏出的夜明珠，只好『舔』了『舔』唇，意犹未尽地道，“你为什么不早教我呢？白白浪费了三年，这难道就不是凡人之情了么？”

她身为未来道祖，本就该体会人所有情感，有此一问也是应当，王人无奈道，“这说是情也可以，说是欲也可以，于我们玄修士，终究是十分生疏，你若不问，或许便是未到时机呢？”

阮慈也知他所说是，看来王人虽已经修到金丹后期，但并未其余人有过这样的接触，她心中微喜，忖道，“这也还罢了，倘若……”

倘若王人旁人有过这般的接触，她怕是要发怒的，只是一思及此，阮慈心中便生一股酸涩难当的戾气，这对王人的爱慕，便宛若太初时那一道灵光，爱而生喜乐怨怒，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却绝非是一味的欢喜。

阮慈本对高大娘颇有些好奇，但此时王人以她为借口，避开自己，心中便不太喜欢她，冲她扮了个鬼脸，才将夜明珠拾掇停当，王人一道到庄园之中，两人又忙了半日，将夜明珠挂好，王人已倩人挑来清水，阮慈素好洁，便是冰肌玉骨、清凉无汗，法身也是一尘不染，但忙了一天也总是想要洗漱一番。

此地便是想要享受富贵都不可，短工到了晚自散去，两人吃过晚饭，梳洗已毕，王人还想继续教导阮慈《宇宙星斗天机术》，阮慈却早已魂不守舍，撑着脸颊望着王人只是出神，王人叹了口气，问道，“你这样瞧着我做什么呢？”

阮慈只要一想到王人或许也是从旁人身上学习到□□之事，便仿佛有一丛火在心烧着，她嘟嘴道，“你从前有没有旁人做过这种事呀？”

王雀儿摇道，“未曾旁人做过。”他倒是知晓阮慈在问什么。

阮慈微怒，“那为何会这样熟练呢！”

虽说王雀儿总顺着她，但两人也难免唇枪舌剑，此时便是一例，王人嫌她无理取闹，阮慈却要王雀儿说个明明白白，王雀儿道，“我的过去本就是一片『迷』雾，我你保证什么呢？再者又不是人人都你一般出身南蛮。”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掷给阮慈，没好气地道，“拿去罢，这便是凡人里的仙画了。”

两人在法力衰退至凡人之前，都从自己的乾坤囊中取出了一些物品备用，如这夜明珠，便是阮慈随手买来，给王盼盼当球踢的，有些厨具家什要去城内购买，也是为这些物事仙人根本无需使用，此处并无书籍贩卖，可见这是王人来此之前便收有的东西，阮慈不禁以极为怀疑的眼神盯着他瞧，王人叹道，“此处虽无书，却有纸笔，我难道不能自己画么？”

像他们这些金丹人，对琴棋书画都是一通百通，以凡人标准来看，都是不世出的大家，王人晓绘画倒是毫不稀奇，但他竟画了这样的画儿，阮慈翻看几页，脸渐渐红了，更是吃惊说不上话，突地将书册合，扔到一边道，“我不看了！”

话虽如此，但双眼却始终忍不住瞥着那册子，王人又叹了口气，正要将册子收，阮慈又急急抢过，“你给了我便是我的了！”

王雀儿叹道，“唉，这些事本来该是瞿昙越来教你的。”他似乎也很是抵触承担这样的职责。

这句话非小可，阮慈当即便怒道，“好呀，你是要把我推给瞿昙越么？”

她最恨的便是王人对她的情感并不纯粹，这样的事哪有推给旁人的？像是阮慈，就算王人……行那册子中所画的亲密事儿，会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那她也绝不会把王人让给旁人。

此时她对王雀儿，爱极生恨，才刚看了那册子，正有无数好奇想要他一探索，却又想要立刻投入别人怀抱，看王雀儿会否有些心痛，诸般心绪烦『乱』翻涌，较之此前数百年，何止复杂了百倍，阮慈几乎要运功法，将这些心念凝练成念珠，抽离心中，却又沉『迷』于这丰富心念之中，只觉自己这七百年似乎都不如这几年来活生动，见王雀儿面『露』无奈，便身道，“我不理你了！我去了！”

他们每每口角，王雀儿一定是先低的那个，且阮慈每次发火之后，他都会少少让步。此次也不例外，阮慈将被子拉到下巴上，才出了一会神，王雀儿便敲进来，坐在床边，柔说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常说瞿昙越少了几分气魄么？”

阮慈只望着他眨眼睛，也不说话，眼如秋水，似是十分可怜。王雀儿举手在她上『摸』了『摸』，又要将她揽在怀中，阮慈抵抗了一会，只是王雀儿动虽柔，却很坚持，她这才拥着被子，靠在王雀儿怀中，听他说道，“你的修炼法，所有玄修都是不，此事此时说出，也不知会否扰了你的道途，但以我看来，比道途受阻，你更讨厌的还是被人欺瞒。”

阮慈不迭，她是最厌瞻前顾后的，只是在聆听之前，忽而又有些退缩，想到天录之死，心道，“我……我若此时快意了，会否又是我在意的人来为我付出这个代价呢？”

她一时便有些犹疑，问道，“若是你告诉了我……会不会反而连累到你呢？”

王雀儿道，“这也不晓，你或许是为上次的事，便觉什么事都要听我安排，倘若有自己的主意，便可能会有不好的结果，是么？”

阮慈微微了，王雀儿道，“这倒也不好说，是否要为一次挫折便改了本呢？听或不听，只能由你自己来决定了。”

两人相拥而坐，阮慈裹着被子，靠在王雀儿肩上，他的怀抱一向是温暖牢固，如今又了几丝难以言喻的诱『惑』，她斜着眼望着王雀儿的侧颜，突地明白，只怕王雀儿是世唯一一个不会勉强自己的人。若是瞿昙越、苏景行等人在此，想必一定是千百计地言语诱骗阮慈，让她选择有利自己的那条道路，而不论是王人也好，王雀儿也罢，他们从不肯勉强阮慈向自己而行，全都由她择选，哪怕这路途他的利益背道而驰，他也只是默接受。

便是……便是她最终一意孤行，身死道消呢？他们是师徒果，如今又是道侣，牵连至此，王人是没有可能独善其身的，若阮慈身死，王人便是当即不死，道途也将再难寸进，不是陨落，便是沦为道奴。若是这般，他也能从容处之么？

“若……若我还是任而为呢？”不知不觉，她将心疑问问出了口，“若你明知我这样做极是愚蠢呢？若是连紫虚天、上清甚至是中央洲陆，都会我一念之差沦落无炼狱呢？你……你还是由我自己来决定么？”

王雀儿转凝视她片刻，眉宇带了一丝笑意，忽地倾身在她额前轻吻了一口，低道，“人生谁无一死？便是永恒道主，也只是在本宇宙的概念而已，只怕超脱之后，仍有道途漫漫，万物有开始便也一定有终结，比道途的终，岂非是道边的风景更为『迷』人？”

“你已身在局中，千丝万缕，一举一动，都会有千万人你而生、你而亡，若是事事在乎，你还是你么？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连本宇宙都你一道寂灭，那也不失为轰轰烈烈的结局，不是么。”

倘若她是那个刚入道不久的阮慈，心中仍怀有对洞阳道祖的怨恨，将他当成了禁锢周天、封锁道韵的反派，自以为自己秉义而生，此时听到王雀儿的言语，只怕会大为惊骇，觉他离经叛道，不是好人，她身怀周天神器，又怎能任意妄为，当以周天为念，尽量保存有用之身。但此时阮慈的经历，甚至比等闲元婴修士都更丰富，却也终于能明白王雀儿的意思，宇宙万物，不分正邪，所有修士都向着自己心中的道途前进，洞阳道祖是如此，楚人、谢燕还是如此，这些所有人的欲求纵横交错，横贯古今，织成了虚数中的那张大网，万物生死都在其中，这个宇宙，没有邪不压正，万物根本就无正无邪，没有‘应当’，只有‘想望’，所有的矛盾，都是想望的冲突，所有的冲突，都会导致结束与新生。

而比‘应当’、‘有利’，更有意义的的确是满足心中的‘想望’，楚人、四大令主天录都她而死，但这也是他们心中的想望，对他们来说，有些事比自己的生死更加重要，他们选择了自己道途的终，只为修士也并非是道途的奴隶，任而为，一样是极圆满的一生。

而成全她的任，这件事便是王雀儿的任，她大可以随心所欲、肆意妄为，他也永远都会为她承担后果，铺陈她的道途往更远处行去，这便是他的想望。

她一向不解自己为什么就对王人如此倾心，此前还以为是两人气运相融，自倾心，此时想来，是否……是否便是为她灵敏锐，早已感知他的心意，两人相识只七百年，但虚数之中，情怨纠缠，不知是么庞大的果，是否是屡屡穿渡虚数时，沾染上了一丝未来的情念，才使过去的自己情根深种？

阮慈尚有许事不明白，却也知道此事不必着急，将来总有一日会行到解处。她心中酸胀疼痛，仿佛被什么东西撑满满当当，有个音低低说道，“阮慈，这世上原来也有人这样待你，他你非亲非故，他只是为你。”

她也不看王人，轻道，“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是你说的。”

说着，便将锦衾一掀，王人眉高挑，有些不可思议地说，“你——”

阮慈哪还管这么，将他一扯，翻身便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