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美人之枉凝眉（一）

汤汤渭水，古老的中华大地上，最强悍的两支军队正隔河对峙。

突厥营帐

篝火正旺，铁叉上油光光的羊腿牛炙，欢快地滋滋作响。

“大汗，突利被擒之事，您可知晓？”

一个精瘦矮小的男子谄媚地看向颉利，道。

此人是颉利可汗的军师——努萨。

“努萨，连你都知道的事情，本汗怎么可能不知道？”

颉利大笑，撕了烤羊腿上一块肉，塞入口中狠嚼起来，又海灌一口酒，道：

“我这个侄儿，还要有劳李世民帮我除掉啊，哈哈……要不然，要把他连根拔掉还真不容易呢！”

“大汗，据说，是李唐淑妃协助淮南王李神通擒住了突利，不是李世民。”

“都一样都一样！反正突利这小子这回完蛋了，他占着这个位置时间够长了，也是时候让出来了！不过，——若不是他还对那炀帝遗珠存着心意，想那李神通一介莽夫，怎能擒住他？突利这小子比始毕那老狐狸还要阴险狡诈！”

颉利面上凶狠，满嘴流油地恨恨吃着，半晌又道：

“还有那曾经艳冠天下的箫氏，既然不对突利的口，那就由本汗来好好爱护她吧，哈哈……这娘们儿，虽然徐娘半老，却仍然丰姿艳骨——”

与努萨颇有共识地对视之后，颉利复又大笑起来。

努萨眼中却浮过一丝忧虑：

“眼下，突利被俘，大汗您终于可以独揽大权！但——那长安东南郊的十万兵马，却也成了无用之师！此番南下，想必仍然不能将中原掠为囊中之物……”

“唔——努萨，若突利死了，他的兵马便归入本汗麾下！要论夺取中原，可谓来日方长，可是若想灭掉突利，现在确是绝无仅有的一个大好时机！”

“那，大汗的意思是……”

是夜，世民得知长安被突厥二十万大军东西相扼，急忙谴兵回朝，拱护长安，仅留下六骑心腹，来到渭水之滨。

据史载：

“癸未，突厥颉利至于渭水便桥之北，遣其酋帅执失思力入朝为觇，自张形势，太宗命囚之。

亲出玄武门，驰六骑幸渭水上，与颉利隔津而语，责以负约。”

阿影的题外话：

好一个隔津而语！

雨季时，渭水宽可达五百米余,水浑且黄。

在当时没有音响，没有扩音器的情况下，

不知道太宗文皇帝是怎样让自己的声音，越过几百米的滔滔水面，到达颉利可汗营帐中的。（暂且忽略颉利可汗的营帐与河边的距离，忽略十万突厥人群居在一起可能产生的各种噪音，忽略颉利可汗可能根本就是在忙别的事情……）

难道太宗也学过专业的美声发声方法，有共鸣腔体可以用（有也够呛）？

而且，那样扯着嗓子喊的话，可以听清楚吗？

谁也不知道，因为，当时“现场目击证人”只有六个人。

当然，渭水之耻，细节不必计较。

^0^~~~由于故事情节发展需要，偶们就暂且假设：

颉利可汗与世民密谈许久，并且将一封密函交给了世民。

世民久久注视密函，深邃的眼眸中，是汹涌澎湃的惊涛骇浪！

吉儿反复斟酌，还是穿了玫紫色冰丝蝉翼镂花裙，浅紫绫绡抹胸绣了牡丹承露，又戴掐金鸣凤流穗海棠簪子。

匆匆往铜镜中瞄一眼——

镜中美人，袅娜如仙，艳绝尘寰。

她窃窃笑了，急忙挽了摇曳蓬松的宽大裙摆，迈开小碎步朝承天门跑去！

“娘娘——宫辇已经备好了……”

彩云冲飞奔而去的淑妃叫道。

“不了，乘步辇还没有本宫自己跑着快呢——”

她欢快地笑着，满脸喜悦！身后，衣袂迎风翩迁如轻纱薄雾。

她想早点看见他，想立刻扑进他怀中，她要告诉他：她想他了！

气喘吁吁来到承天门，吉儿见满朝百官和太监宫娥已经跪了一地！

那身披金色铠甲的英俊男子，她的帝王，正高傲地坐在骏马上，徐徐走来。

他一个眼神掠过，看见了她。

“臣妾恭迎皇上，吾皇万岁！”

她慌忙垂下头，款款屈膝，等候着世民的怀抱。

可世民这次却迟迟没有开口让她起身，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骏马矫健的四蹄从吉儿面前缓慢踏过，越来越远……

待到礼官扬着尖细的声音道：

“平身————”

淑妃这才同所有王公权贵一样，得以平身。

众妃嫔幸灾乐祸的眼神，伴随着讥讽谩骂，蜂拥而至。

她无暇顾忌这些风言风语，也顾不上揉酸痛的脊背腰骨，只是望着漫天华盖消失的尽头——

为什么？

忽然眼前晕眩、胸口沉闷，翻涌着阵阵酸涩几欲呕吐出来，吉儿赶忙用手捂住嘴，以免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强笑之余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了窈淑苑。

彩云见她苍白着脸独自回来了，也不敢多问,只是服侍着吉儿休息了。

或许是真的倦了，吉儿最近越发嗜睡，不久便昏昏沉沉没有了知觉。

掌灯时分，外面便乱哄哄响起一片嘈杂声。

侍女琉兰慌忙去开了门——

只见窈淑苑的宫门一开，便齐刷刷冲进一队御林军，不消片刻，便将窈淑苑围了个水泄不通！

“奉圣上之命，来搜查叛国罪证！”

“叛国？这等大罪可是要诛灭九族的，各位军爷可不要乱说！”

彩云大惊，忙应道。

“是不是叛国，带末将搜查之后便一清二楚了！”

那侍卫长大手一挥向着身后下令道：

“来人啊，可要搜仔细了！”

“是！”

眼看着这帮粗鲁的莽夫就要开始动真格的了，彩云见这乱糟糟的场面，生怕吵到淑妃，却又无力阻止，只得压低声问道：

“是谁开的宫门，放他们进来的？”

众侍女互相看看，皆默不作声，良久，素月才喃喃道：

“彩云姐，好像是琉兰……”

悄然退在一旁的琉兰闻言，白了素月一眼，并不做声，只是低头站着。

“慢着——”

温婉悠长的声音及时阻止了御林军的搜索，只见淑妃头发随意松散着，披了雪色绢丝夏杉，缓缓自水晶帘后踱出，道：

“我这窈淑苑也不是说进就进，说搜就搜的！”

为首的侍卫长眼见淑妃香酣初醒后，原本的国色天香之资又多了几分妩媚，不禁有些痴愣，待反应过来，忙单膝跪地，道：

“淑妃娘娘千岁，恕末将失礼了——”

随即将手中暗金色圣旨呈给淑妃，又道：

“这是圣上手谕，令末将搜查后宫，希望娘娘不要为难属下——”

跪倒在淑妃裙下，那侍卫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耳根倏然红热起来。

“你暂且起身罢，别处娘娘那里已经搜过了么？”

吉儿见状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毕竟，只是个年轻的后生罢了。

“回禀娘娘，别处大都已经搜查过了，只剩娘娘这里和凤仪殿尚未搜查。”

那侍卫仍是耳根潮红仍旧没有散去。

“行了，你且尽管搜罢！”吉儿懒懒道。

“谢娘娘！”

那侍卫长得了令，却不似先前那般蛮横，口气也柔顺起来了。

翻箱倒柜将近半个时辰后，仍旧毫无结果。

那侍卫长正准备离去，却有一名侍卫搜到一本烧得只剩下一半的泛黄旧书，扉页字迹虽然模糊不清，却可以清晰地看出上边赫然有：

隋，起居注……等字样。

吉儿霎时面如死灰，大惊失色——

不可能！

这书，她明明亲手埋入院中的花冢中……

年轻的侍卫长将书捧在手中端详了半天，清澈的眸子略带着惋惜黯淡下去，叹息着对淑妃行礼道：

“娘娘，这书，末将先带走了——”

满屋子御林军，一阵风般撤走了，窈淑苑顿时荒凉冷静下来——

吉儿目光空洞，重重跌坐在地上，绵长的发丝铺散开来，如同黑夜中肆意怒放的墨色莲花……

凤仪殿

玉凤衔珠金柄宫灯之下，尚未卸下铠甲的世民摸娑着手中烧焦泛黄、只剩了一半的旧书，喉头滚动几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皇上龙体要紧，还是早些休息吧——”

无垢着宽松的玫瑰红络纱裙，发髻已经松解开来，恬静惬意地坐在黯然忧虑的帝王身畔，柔声道。

世民仍旧旁若无人地凝视着手中残书，一言不发。

沉默。

许久，他眼眸中凝聚起冰冷的寒光：

“朕不信！起驾，朕要夜审突利！”

“皇上——”

无垢央劝，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难道皇后也相信吉儿会与突利勾结成奸，企图复兴隋朝大业吗？”

世民怒吼，猛然将手中的书摔在地上！

无垢“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凛然道：

“臣妾不敢！臣妾只知道皇上今日才班师回朝，身上甲胄都未曾解下，更不曾用膳……皇上龙体乃国之根本，臣妾万万不能看着皇上如此不爱惜自己！”

“哼——朕还以为皇后和长孙大人一门心思！看来，是朕误会皇后了……”

话音未落，世民骤然离去。

太极宫天牢

潮湿的牢房中，充斥着浓稠的无边黑暗与寂静，时间似乎也停止了。

这没有漫长得没有尽头的静呵，足以令任何人发狂！

突利闭上眼睛，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她白衣胜雪，飘摇在承天门楼观上的景象……

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是毁在她手中了。

他自嘲地笑着,摇摇头，眉宇间仍是带了漫不经心的派头。

吱呀——

沉重破旧的牢房门被推开一个狭长的缝隙。

从那缝隙中，透进微弱的朦胧火光,使得空洞洞的黑暗，终于不再那么难以令人忍受了。

又有女子感激不迭的热忱道谢声：

“谢谢官爷，这是我们淑妃娘娘给您的一点心意……”

他心头猛得袭上一股滚烫热流，随即在全身扩散开来——

她竟这样惦记自己？

他都有些不敢相信，甚至是受宠若惊了，又抿嘴笑笑：

“只是，这侍女太不伶俐，怎能这样明目张胆地说出自己主子——”

黑暗中，依稀看见那侍女徐徐下了台阶，来到铁牢前，却只是静静站着，并不搭理突利，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突利大为不解，饶有兴趣地等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忽然，一声尖锐薄细的通报声穿透压抑不堪的寂静：

“皇上驾到——”

牢门再一次开了，这一次，是完完全全地被打开。

紧接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天牢中，霎时灯火通明。

在黑暗中待久了，有些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明，突利不禁眯起眼睛，看着世民着赭红衣金色甲胄，神色黯然地坐在铁牢外的藤榻上。

方才进来的那侍女仍旧在天牢内，突利此时看清楚了：

那侍女一身鹅黄色络纱竹叶裙，手持梅花泥金檀木食盒，身量纤细，模样也倒清秀水灵，一见世民，慌忙下跪。

“你是谁？此乃天牢重地，岂容你随便出入！”

世民打量着眼前的侍女，觉得有些眼熟。

“回皇上，奴婢是淑妃娘娘那里的侍女琉兰。”

沉静。

“淑妃……”

世民抚着藤榻的手关节紧绷泛白，冷峻的脸上不停变换着沉痛，诧异，愤恨……

仰头深深吸一口气，他似乎是在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道：

“是——她，遣你过来的？”

“回皇上，是淑妃娘娘吩咐奴婢来给突利可汗送点吃的，顺便……”

那侍女声音越来越小，几乎难以分辨。

“顺便什么？”

“回皇上，娘娘想让奴婢向可汗要回一支金钗，说是——”

侍女琉兰抬眼看看世民，又看看突利，犹豫不决。

“说下去——”

世民呼吸沉重起来，定定看着那侍女道。

“是，娘娘说只要跟可汗说是‘那夜给他的那支芙蓉簪’，可汗自然会明白的——”

“哪一夜！？”

不等琉兰说完，世民神色大变，骤然怒吼道。

“回、回皇上，就是可汗来找娘娘的那一夜……”

琉兰哆哆嗦嗦道。

“你可知道欺君的下场？”

世民冷冷看着琉兰，煞气如冰。

“奴婢、知道。”

藤榻扶手被世民捏得“咯吱”作响，他又重重呼吸几下，声音嘶哑无力道：

“来人——搜突利可汗的身，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搜！”

突利默然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禁冷笑一声，讥讽道：

“不必了，本汗确实有淑妃娘娘的簪子，皇上想看，拿去就是！”

一簇金光自铁牢中飞驰而出，玎玎玲玲滑动在地面上，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一支做工精细的攒金丝芙蓉细簪子。

太监总管孙如海立刻跑过去拾了那簪子，恭恭敬敬递与世民。

细细端详了那簪子，世民将其狠狠攥在手中，漆黑眼眸中怒潮汹涌，心痛如绞——

为什么，要负我……

铁牢内，传来突利慢悠悠的嘲弄：

“还有，本汗的确去找过淑妃娘娘……

“不过，皇上，不、李世民！本汗与淑妃原本是旧识，拿个簪子作为纪念，也不足为过吧？”

没有回答他，世民缓缓从藤榻上起身，百般滋味萦绕在心头！

看着世民一步步走上台阶离去，突利厉声狠狠道：

“李世民，你最好不要为难她，否则，我定不放过你！”

映着残余的火光，突利眸子如鹰一般犀利且迸射着凶狠的光芒。

（修改是因为前面n多章节写得比较衰~，但以后修改不会影响进程的，保证每天都更新！

（给各位大大们鞠躬，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