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王爷、诸位郡王，宫里传出消息，经大理寺查探，此次谣言是丞相大人散播的。”

高力士简单的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

“张柬之？！”

相王李旦先是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随后连连搓手。

“他糊涂了！糊涂！”

老大李宪沉声道：“丞相确实素来与武三思不合，也曾屡次上书圣人，要求废黜皇后，最不济也要收回皇后听政的权力，可他行事稳重，怎么会干出这么愚蠢的事情？”

相王李旦叹了口气：“此事可查实了？”

“回王爷，查实了。据说是丞相府中的一位门客，因看不惯韦后和武三思秽乱宫闱，又见自家主人屡屡上书，却不被圣人采纳，万般无奈之中出此下策。”

李旦追问：“是这门客招出的丞相？”

“不是，这门客确实是个硬骨头，手脚都被打断了也没有攀咬丞相，是他的妻子熬不住，招出此事是受丞相府中的管家指使，大理寺按照她给出的线索，先在门客家中找出了脏银，又在管家房间里搜出了二者来往的书信。”

“然而大理寺去丞相府提审管家时，他已经死了。”

李旦微微皱眉：“管家一死，张柬之已是百口莫辩。”

高力士点头：“奴才听宫里的人说，圣人震怒，已将丞相下狱，与丞相一起被捕的还有崔玄微、桓彦范、袁恕己、敬晖四位郡王。”

“一网打尽！一网打尽啊！”

相王李旦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颓然地坐在案后。

李隆基默然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尽管这一真相稍显残忍。

“此事恐怕不是丞相所为。”

李业以掌接拳恨恨地道：“自然是武三思那个狗贼栽赃嫁祸给丞相的！”

李隆基摇了摇头，担忧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此事真正的幕后主使应该是圣人！”

相王李旦的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微微颤抖的唇角昭示他难以平复的心绪。

老五李业结结巴巴地道：“三....三哥你说笑的吧。”

李隆基语重心长地解释。

“一件事想要从重重迷雾中探究最终的真相，不仅要看这些表面的线索，还要看最后是谁获利。”

李宪颔首：“三弟说的有理。”

李隆基慢条斯理地指出：“圣人自即位之初，就对参与神龙政变的五位大臣颇为忌惮，上次两仪殿争亚献，张柬之等人力挺太子，对韦后多有微词，这已经惹来圣人的怀疑，而近日，张柬之频繁出入太子府邸，则是触及了圣人的底线，今早郊祀赐死太子妃，就是圣人对太子的警告。”

“等等——三哥，我有些转不过来。”

李业无奈地耸耸肩。

“太子妃不是慧范那个胡僧害死的吗？和圣人有什么关系。”

李隆基淡淡一笑：“你以为圣人不知道慧范在冤枉太子妃？他最后肯给太子妃一个体面，实际上已经表明，他并不相信慧范的话。”

“那为什么他还要赐死太子妃？”李业彻底被绕了进去。

李隆基不厌其烦地解释：“因为这符合圣人的利益。”

“张柬之当年既然能拥立圣人，现在也能拥立太子，丞相与太子频繁接触，圣人的生命就会遭到威胁，可太子并未谋反，圣人师出无名，既然不能废黜他，更不能杀掉他。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利用太子妃，给太子一个警告！”

“慧范只不过是圣人的一枚棋子罢了，可惜这枚棋子，现在已经彻底废了。”

李宪恍然：“圣人可以容忍自己儿子的鬼迷心窍，却不能容忍丞相有异心，所以自导自演了这出好戏，一举铲除丞相的党羽。”

厅内诸人，除了李隆基，都不寒而栗。

谁能想到往日貌似懦弱可欺的圣人，城府竟然如此之深。

李业蹭了蹭鼻子：“圣人这么做，不是给自己带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他是有多想不开。”

李隆基淡淡地道：“武三思可以随意出入韦后寝宫，李氏宗亲、文武百官可不是今天才知道的，圣人只不过将此事摆到了台面上，这何尝不是对武三思的一种警告？”

“圣人要独揽大权，丞相一旦倒台，下一个.......”

李宪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可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张柬之与余下四人都是神龙政变的有功之臣，曾经逼武则天退位，助当今圣人李显复位，可以说没有这五位大臣，李显还在庐陵过着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生活。

现在他们却被全部下狱。

这是不是意味着圣人已经开始着手处理神龙政变这些有功之臣？

那相王府呢？

作为这次政变最有力量的一方，李显又会以何种残酷的手段对付他的亲弟弟和侄子们？

李旦老泪纵横：“苍天不佑，让我生在李家！自记事起，就目睹亲人相残的惨剧。三十年前，你们的大伯李宏喝下则天顺圣皇后送来的毒酒，当场七窍流血而亡！”

“我忘不了那个黄昏，天边漫卷而来的血红和大哥的鲜血融为一体，仿佛地狱中盛开的曼珠沙华，在空旷的大明宫里显的那样诡异、妖冶，他弥留之时紧紧抓着我的手，似乎想问我，她为什么会这么狠！”

“是啊！”

数道霹雳劈在相王府的琉璃瓦上，一瞬而逝的白光里，李旦衰朽的躯体猛地张向阴沉的天幕。

“大哥宏是她的亲生儿子啊！她也曾抱过他，亲过他，她作为一位十月怀胎的母亲，为什么不像大唐其余的母亲那样，拥有慈爱的笑脸和对自己孩子那近乎狂热的爱！”

“为什么我的母亲和别人的不一样？”

“为什么！！”

包括李隆基在内的五位郡王，震惊、疼惜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是什么让一个懦弱人的彻底爆发？

相王李旦近乎梦呓般道。

“没过多久，二哥贤，兵败自尽。三哥显战战兢兢地登上皇位，成了由她提线的木偶，可她依旧不知足。”

“三哥李显如惊弓之鸟，终日惴惴不安，最终还是被她拿住把柄，废黜了皇帝之位，贬至庐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