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是以往，李隆基一定会厌恶地甩开背后的女子，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动未动，任由她的泪水弥漫。

也许是眼前孤女的无助触动了他，曾几何时，自己也曾如此无助！

就在生母被武则天处死，自己也被圈禁之时。

死亡时刻笼罩在相王府诸人头上，大哥李宪因为生母的死，终日痛哭。五弟李业年纪尚幼，惊吓到夜夜难以入眠。

自己年龄不是最大的，却成为兄弟五人中最坚强的。

圈禁的日子不好过，武家的人经常找借口处罚他们，有时候是马鞭，有时候是竹板，大哥体弱，诸弟年幼，这些伤痛大都由他来承担。

这种提心吊胆、惨遭虐待的生活他过了十年。

……

蓁蓁哭过以后，心里松快了一些，然而当她看见他狼藉的后背时，双颊瞬间飞上两朵红云，羞的抬不起头来。

李隆基穿好衣衫，淡淡地道：“哭不能解决问题。”

“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

蓁蓁无助地搓弄着自己的衣带。

“那就想办法，人活在这个世上只能依靠自己。”

蓁蓁一怔，她感受到他话语中淡淡的落寞与孤寂。

“会写字吗？”

“会一点。”

“来，我教你。”

李隆基把蓁蓁抱在怀里，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她柔嫩的小手，狼毫笔满蘸黑墨，在洁白的宣纸上写下一行遒劲有力的字。

“犯我者，诛之！”

这五个字力透纸背，散发着凛冽的杀意。

蓁蓁只看着这几个字，就觉得心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李隆基将她放在地上，淡淡地道：“明天不必来了，我的伤自然有人医治。”

既然下了逐客令，蓁蓁就不好再留下，况且他已经告诉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蓁蓁提起食盒，鼓足勇气，回到芷兰苑，想和杨氏说自己不愿意出嫁一事，哪里知道，刚进正厅，就见大公公王承一脸笑意地坐在那。

“夫人此举真是为圣人分忧！连皇后都称赞夫人深明大义，圣人已经下旨，令武忠、武信两位公子入太学读书。”

“多谢圣人、皇后！”

杨氏喜不自胜，两个儿子若能入太学，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王承接着说：“等公主一嫁入突厥，圣人就准你出宫，与儿子团聚。”

蓁蓁浑身如坠冰窖，只一上午的功夫，自己的母亲就去圣人那，将自己卖了。

“蓁蓁…”杨氏没想到女儿这时候回来。

王承从绣凳上起身，微笑道：“恭喜郡主，圣人已经下旨封您为兴安公主，以宗室贵女的身份，远嫁突厥可汗！”

大难临头，蓁蓁反而冷静下来。

“可有圣人的圣旨？”

“这…还不曾有，现在只有圣人的口谕，明旨要等到十日后，宴请突厥使臣时，才能昭告天下。”

蓁蓁淡淡地道：“既然如此，公公不必急着叫公主，事情未到最后，一切还有变数。”

王承勉强笑道：“圣人是天子，言出法随，还能有什么变数？”

蓁蓁一字一顿地道：“比如我死了。”

“这…！”

王承震惊地看了蓁蓁一眼，很难相信这句决绝的话是出自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之口。

“口谕已经传到，夫人自己劝公主吧。”

王承有些狼狈地告辞了。

“公公慢走！”

杨氏殷勤地送走王承，转身对女儿嗔怪道。

“蓁蓁，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平时阿娘怎么教导你的？”

听见阿娘两个字，蓁蓁的眼中流露出刻骨的悲伤。

“阿娘，你真的忍心将女儿送到突厥，任人蹂躏吗？”

杨氏神色一顿。

“女儿，你这么说，不是埋怨母亲卖女求荣吗？这世上哪个母亲不疼自己孩子？”

杨氏拉过蓁蓁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身为女子，迟早要嫁人，你已经来过葵水，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了。”

“何况嫁给突厥可汗有什么不好？虽然阿龟滋已经有了大妃，可圣人答应了，以你大唐公主的身份，去突厥做个侧妃绰绰有余，这要是放在大明宫，相当于三妃之一，是天大的荣耀！”

蓁蓁轻轻挣脱母亲的手。

“我不嫁，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杨氏一怔，随后狐疑道：“你不要胡说，你自小长在宫里，统共没见过几个男人，怎么会有心上人？难道是你出宫时遇见的那个，死了妻子的张千浚？”

蓁蓁摇摇头。

杨氏有些生气，她料定这是蓁蓁故意说出来搪塞自己的，接下来的言语就严厉起来。

“阿娘不管你有没有心上人，这是圣人的旨意，没有人可以违抗！”

蓁蓁倔强地道：“阿娘若是强逼，我大不了一死！”

杨氏气的怔住了，刚想数落蓁蓁几句，突然想起女儿自小就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要是倔劲犯了，任你是谁都没用。

“蓁蓁，就当母亲求你了！”

杨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阿娘！你做什么！”蓁蓁大喊一声。

杨氏泪如雨下。

“我知道我是个不称职的母亲，可我也是没办法，谁让你得罪了安乐公主！”

“…我何时得罪过安乐公主？”

“阿娘不知道你那天在公主府做了什么，可安乐公主已经认定，是你将她与武延秀的私情，告诉了太子妃！”

蓁蓁手脚冰冷。

“况且那个胡僧慧范也看上了你，就算你不嫁突厥，也逃不出慧范的手心！”

蓁蓁急道：“那个慧范已经不是国师了！他臭名昭著，连圣人都不信任他，他还有什么办法能强要我？”

“你太小看慧范了！他身后还有一个大大的靠山，只要那个靠山不倒，他无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会毫发无损。”

“是安乐公主？”蓁蓁疑惑地问。

“不是，是一个你想不到的人。”

杨氏以帕拭泪。

“但凡有一丁点办法，我这个做娘的都不会下这个狠心！只是咱们人小力微，根本不是安乐公主他们的对手！你若不去突厥，死的就是咱们一家！”

“你的两个弟弟只有八岁，你忍心他们惨死吗！”

蓁蓁失魂落魄地倒在榻上，她突然体会到了芸娘的绝望，面对这样强大的敌人，自己的挣扎如同蝼蚁一样可笑。

“阿娘…我答应了。”

蓁蓁的眼中已经绝望地没有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