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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许久不曾提及的称呼从唇瓣滑落。夏恩眼眶发热,喉咙发赌。

不是没有臆想过这样的可能，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紧随喜悦之后的,是强烈的恐惧。

这感觉支配着他从对方怀里挣脱出来,目光紧紧地盯在那张脸上,以扫除一切威胁的决绝,仔仔细细地打量。

“你头发短了。”夏恩陈述，“……唔,长相……总觉得哪里变了。”

眼前的雄虫俊美如昔、优雅依旧。他敞着衬衫领口，曲着一条长腿，裸露在外的小臂放在膝盖上，修长的身体轮廓镶嵌着光线聚成的金边。

他侧首微笑,温柔地回应夏恩的注视,大大方方地任其检查对比。斜分的刘海隆起蓬松的弧度,垂在他锋锐眉骨的上方,又被窗外飘进的风吹得微微晃动。

“我的生日？”

“帝国历2285年2月17日。”

“柯特最拿手的餐点？”

“据我所知,他做得每一道菜都很棒，不分上下。”

“你的外置终端密码。”

“……”尤里无奈扶额，“不是你帮我设置的吗？每次都变，说真的有点烦。”

“……”夏恩眉头紧锁,目光里充满评估。他沉吟了一会,再次开口：“你的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在哪？和谁？”

雄虫脸沉下来，扬手抽向小公爵后脑勺。

“切。”夏恩灵活地躲过，“不说就不说嘛,外界都说你还是chu,我觉得他们都被你骗了……嗷！”他大喊一声,因为旁边那只虫毫不留情地扯住了他的耳朵。

“小弟,是什么给了你一种错觉……”

尤里凑到他的脑袋边，微笑依旧，周遭温度却在快速下降，同时无形压力化作实体，压得夏恩四肢沉重、呼吸急促。

“以为许久不见，我就会纵容你随便撒野了？”

好吧。这肯定是他大哥尤里·洛奥斯特。如果那些阴谋家们连这口气、这话语都能复制、模仿，夏恩也认栽了。

“疼疼疼！”夏恩手脚并用，终于从尤里那里救回自己的身体部件，一边揉一边抱怨道：“大哥，你手劲也变大了，而且更粗暴了。”

年长者瞥他一眼，张开手臂，一把将小雄虫按到自己胸前，半天都不松手。

听着尤里的有力心跳，夏恩和世界的链接慢慢恢复。他嗅闻得到窗外清新泥土和草坪的味道，感觉得到对方衬衫领子的硬挺。浮云飘动，光线变幻，于是世界披上一层朦胧的薄纱，柔软又微凉的风吹动它，奏出舒缓安谧的节奏。

胸腔内一直在溃烂的大洞被什么塞住了，变得坚实而稳定。而那场自从意外后，一直下在心里的雨，也终于淅沥沥地停了。

穿过厚厚的阴云，他看到了一丝曙光。

维持着这个亲昵的紧贴姿势，尤里对自己的弟弟讲述了过去一年内发生的事。

他依靠二次进阶的能量在爆炸中存活，却因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外表退回到了一次觉醒前。他在一颗鸟不拉屎的荒星上醒来，忘记了绝大多数的记忆，且因为腺体不再分泌信息素，甚至以为自己是只亚雌。

“原来电视剧里演的真有可能。”夏恩瞅瞅自己大哥，揶揄道，“不要告诉我，珍贵的雄虫为了讨生活，去码头搬沙包去了。”

“你以为我直播是为了什么？”尤里十分坦然，“虽然刚开始没有认证，收入一般般，但也比我正职赚得多。”

“要是运气好，多遇上几只‘虫生终极目标是咸鱼’这样的粉丝，我下半辈子和下下辈子都不用愁了。”

话到这里，尤里口气忽然古怪起来。夏恩忽然打了个颤，MLGB，他大哥就是旅途中的尤里……而保守估计，他给主播尤里打赏了不下数百万星币……

——他不会又封限自己消费额度吧！

夏恩不敢再想，全当没GET他哥话里隐藏的指责，赶紧转移话题：“既然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又是怎么和K扯到一起的？”

“……这个说起来就很复杂了，改天我再慢慢讲给你听。”尤里顿了一下，声音里忽然浮出一丝笑意，“总之，我们一起行动了好几个月，他没认出我，我也没想起他，直到……”

夏恩直觉告诉他这里有大八卦，他立马兴致勃勃地追问：“直到你们上床了才发现，对方的□□这么居然这么熟悉？”

小公爵在家里一向口无遮拦，其他虫早都习惯且很漠然。赫德森身为家长心累至极，自动屏蔽大半。

只有尤里十几年如一日地上手教训，出发点却不是礼仪教养，而是这只小雄虫对兄长私生活过分浓厚的好奇心和探究欲。

同样颜色的眼瞳对上小公爵的双目。夏恩反射性捂住脑袋，却见对方瞟他一眼后，便收回视线，双手交叠，向后靠去：“很明显吗？”

“如果是L，我会认为你们两之间大概有点什么。唔，不太肯定那种。”夏恩耸耸肩，“他在克制，但是细节瞒不过我。”小公爵得意地笑，“他偶然看你的眼神，你们交谈时的氛围……都在暗示你们不止是同事关系。”

“但你是我认识的尤里。”青年眼睛里露出狡黠的光，“对任何雌虫都不假辞色的尤里·洛奥斯特。”

“所以……”他拉长语调，总结陈词：“你们百分百睡过，且不止一次。”

“你完了，大哥。”夏恩笃定道。

尤里一动不动，仍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表情没变、眼神没变。于是夏恩心里“咯噔”一声！

F*！他哥真喜欢那个神神秘秘、看着就不是什么好虫的K？

他只是随口乱说。他过去十几天整天昏昏沉沉，哪有什么空闲功夫盯着别人看。他就是奇怪，就他所知的有限资料来看，K无疑是那种不好管理的独行侠，但他显然很信任L。

一只雌虫信任一只雄虫，还是这么好看的一只雄虫……联想起前几次碰面，对方那几句暧昧模糊的话语，夏恩很乐意将L和那只虫用线连起来。

可当L变成他大哥时，这又多了一层无虫知晓的意味。他了解尤里·洛奥斯特，他虽然和家人很亲昵，对自己超级无敌螺旋好，但除了双亲和弟弟们，他对其他所有虫都兴致缺缺。

这不分性别、也无关外貌身材和性格。他就是不感兴趣。这也是为什么夏恩一直对他哥私生活如此感兴趣的原因。

嗯，老实说，他一度觉得尤里是无性恋。

可尤里容许K的靠近。他看对方的眼神，是有温度、且有“性”致的。

“……等等……”夏恩忽然想起一个很惊悚的事实，主播尤里在平台上秀过不少次恩爱……

“大哥，你和K是不是在一起了？”

夏恩感觉一颗石头砸过来，让他思维断线。他惶惶不安地开口，希望得到一个明确的否认。

“……和他在一起的……”雄虫直看过来，嘴唇翕动，表情漠然，“是主播尤里。”

主播尤里？

那就是没恢复记忆之前，他们确实在一起了。可L这个身份又是怎么回事？K知不知道L就是尤里？清不清楚此尤里就是尤里·洛奥斯特？

“……”夏恩一阵凌乱。他想吃他大哥的瓜吃了这么多年，一直嗷嗷待哺，从没想到有一天，他竟会嫌瓜太多来不及消化。

最后，小公爵决定放弃，转向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大哥，你拖了这么久，也不跟我袒露身份，是因为K吗？”

“他不知道L就是尤里·洛奥斯特，对不对？”

“有这个因素。”尤里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又将夏恩没动过的蛋糕递到他面前，“K专门绕路去买的。”

“我在酒店吃的蛋糕和零食都是他……”夏恩瞪着蛋糕，感到十分为难。

“放心，没下药。”年长者白他一眼，低头用叉子挖了一小块进口，“你要是不像这样把什么都写脸上的话，我也不用辛苦演戏了。”

“我总共都没看到过他几次，怕什么？”夏恩哼道，开始大快朵颐，“话说回来，我要是过一段时间还是发现不了达希尔这个名字，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

夏恩不知道他哥想做什么，他也没太多兴趣。尤里·洛奥斯特从来都轮不到他来担心。他冷静沉稳、计划周密，不管做什么，一切都尽在掌握，永远都胸有成竹。

“我不想打扰你的假期。”尤里的声线总是有一种天然的冷意，当他不含感情说话时，这种冷意尤其明显。

“大哥，在看到你之前，这十几天只是乏味无聊的猪圈生活。”

一整块蛋糕下肚，夏恩感觉十分幸福，他放下食碟和小勺，满足地靠到雄虫肩上，望着窗外隽永无垠的晴空。

“是你的出现，让它变成了如梦似幻的超级假期。”

“那洛奥斯特公爵阁下，计划什么时候结束度假呢？”尤里揉揉夏恩的发顶，看似随意地问道。

“你之前说过，如果我喜欢，可以将这房子送给我。”夏恩收回视线，轻声补充道。

“没错。”尤里看向他，“我说过这句话。这地方是我用你转给我的信用点买的，它本来就是你的，夏恩。”

夏恩沉默了。他张了张口，迟疑了一下，才发出声音：“那如果我说，我不想结束这个假期，想一直待在这里……也可以吗？”

“……”尤里挑了挑眉，表情不怎么意外，但也不是完全毫无变化。半晌，他垂下眼帘，低笑出声：“对你来说，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不过作为兄长，我必须得提醒你，你还有克雷夫将军和虫崽……”

“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

“如果你想清楚了，那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尤里深深地望过去，“所以，我的回答是……”

“可以。”

…………

离开酒店时，夏恩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入住庄园第三天，他的睡眠第一次恢复了正常值。

最重要的，他清醒的时候是真的清醒了，不光思维流畅、神清气爽，他甚至感觉精力充沛、可以一口气绕着庄园跑个十来圈。

“一圈都别想。”尤里拦下跃跃欲试的某只虫，扔给他一个手表样的腕带，“从快走开始，第一次3公里。”

夏恩正式开始复健。前面是简单的体能测试。他完成得很容易，数据超出众虫预料。

“……公爵阁下，结果很不错。”尤里戴回了容貌修改器，再次变回了有些疏离、用语恭敬正式的L。

终于脱掉那件夹克衫的K狐疑地走过来。他查看了仪器检测结果，又拉着小雄虫手腕，用洛特宁魔法诊断了下对方健康状态，确认了夏恩没有异常。

“不休息了。”黑发雌虫指了指不远处的专用八角拳击台，扔给夏恩一套护具，“我们练一练？”

夏恩咽了口口水。他看了下K发达健美的二头肌三头肌还有胸肌背肌，又瞅了瞅自己的小身板，最后抬头向另一只虫求救。

L走过来，帮夏恩戴上护具：“别担心，K有分寸。”他拍了拍弟弟的肩，亲手将他送上拳击台。

夏恩怒瞪这只雄虫，正要狠狠吐槽两句，耳边一凉，是K狠狠砸来的一拳：“当心，小家伙，要开始了！”

都打了才说开始！要点脸好嘛！夏恩狼狈躲避，不爽的火苗蹭蹭往上冒。

同样是和S级雌虫打，劳埃德可比K温柔多了！再说了，近身格斗他乐得和帝国上将胳膊贴大腿，大腿碰屁股，就算是挨揍，他觉得也不吃亏！

至于K，这种骨子里嚣张桀骜、抢了他哥哥的雌虫，只想让他一脚踹上去！

想到这里，夏恩不再只守不攻。当K又一拳挥来时，他倏地降低重心，闪过对方拳头，几乎同时脚步一转，箍住雌虫手肘，一脚踹向他的膝盖。

“不赖。”胳膊扭曲，背部砸地。K咧开嘴，金色双眸中浮现几丝兴致，“再来！”话落，他猛地伸脚踢住夏恩小腿！

失去重心，夏恩在地上打了个滚。而在他撑地起身的下一瞬，黑发雌虫的攻势已再次逼到。

十五分钟后，夏恩拖着一身青紫龇牙咧嘴的走出来。三天后，夏恩再次迈出拳击台，汗水湿了他的衣服，但没有新增的伤口。五天后，夏恩只是微微喘气，看上去还有余力。

七天后，夏恩终于离开那个笼子，绕着庄园一圈又一圈地跑。他脚步轻盈、身形矫健，奔跑时就像草原上的猎豹，无比自由与畅快。

“在那只可恶的雌虫手里，我昨天终于跨过二十分钟大关了。”

夏恩仰头大口大口灌水，喝完最后一口，忽然猛地一甩头发，将水珠劈头盖脸甩了尤里一身：“鉴于此……我们也该开始精神力训练了吧，大哥？”

他嘿嘿一笑，趁着他哥还没反应，赶紧胳膊一撑，从二楼窗台一个跃身，轻巧地落到草地中。

兄弟相认的当晚，夏恩和以前一样溜进尤里的卧室，主动提出谈谈他的精神核问题。

刚开始，尤里还想继续用L之前的那套说辞来安抚小雄虫，却被夏恩直截了当的戳破了。

“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台灯柔和的光流泻上夏恩的侧脸，将他的轮廓勾勒得冷沉而锋利。

“毕竟我也曾短短地当过S级，给点对等的尊重好不？”

前半句小公爵还十分强势，最后却又习惯性地带上祈求撒娇的语气。

尤里有些怔怔。刚那么一瞬，眼前的弟弟陌生得让他心惊。可当对方主动拉住他的胳膊时，那些岁月间的空白忽然就消失了。

“是我的错。”尤里诚恳道歉，“总是忘了，我们的小少爷其实已经长大了。”

之后，兄弟两虫冷静理智地探讨了夏恩精神力状况。和小公爵自己认为的“废物”不同，尤里指出了另一种可能。

精神力训练验证了尤里的猜想。而当夏恩不知道第几次，蒙着眼在K射出的实弹流中毫发无损地穿行而过时，他自己也懵了。

他什么都看不见。可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意识，甚至在他反应之前，就已经灵活地矮身、侧首、撤步、后仰、侧翻地躲过那些子弹。

换成具现化的精神力攻击是同样结果。不论它们速度有多快，有多出其不意、在其作用到小公爵身上时，雄虫就已经退出了有效攻击范围。

“酷！”夏恩对着视频里自己的鬼魅身法吹了声口哨，“我看起来就像把点数全加到敏捷上的超级刺客！”

“……”

“……”

L和K同时抬头看他，平视三秒钟后，两虫继续低头分析视频：

“现在看起来是没有什么异常……”K在光屏上拉过一张数据表，“但不能过早下结论。我觉得还得再观察。”

“这是一种新的‘平衡’，K。”L向前倾身，把双臂放在桌面上，“是时候加快进度了。”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夏恩：“我们离开前，必须确保公爵阁下有自保能力。”

…………

按照尤里的说法，虽然夏恩的精神核确实损坏得很严重（基本上没救那种），但他的总体实力还在。不存在等级跌落的事。

他依然是S级雄虫。

他表现出来的超强力量、爆发力、耐力、速度和灵敏等等身体机能，便是佐证此观点的直接证据。

这也是他能在K手下坚持二十多分钟的原因。任何实战技巧、格斗技术，只要他能理解，他的身体一学即会。

精神力逆向重塑了夏恩的身体。晋升S级时，不论雌雄，都会经历这一过程。唯一遗憾的是，精神力无法修复精神核的损伤。

精神力和精神核的关系，犹如鸡生蛋和蛋生鸡。虫族的科学家至今都没有足够证据来对此盖棺定论。

所以那道“门”依旧紧紧的关着，而夏恩无能为力。他的精神核已经开始枯萎，迟早会失去所有功能。

等到那时，夏恩是依然可以保留现在的身体机能，还是否会受到相关影响出现并发症，影响走路跑步等基本功能，没虫能够给出肯定明确的答案。

——啊，我的虫生就是起起伏伏这么刺激。

夏恩撇撇嘴，不愿去担忧遥远的未来，也并没有因为新增的厚实身板感到情绪有一点的高涨。

从B升到A时，他是确实的开心。那会他觉得自己前路一片宽敞明亮，热切的生命之火在他胸腔跳动，跳动的念头从不停歇。他精力充沛、好奇心旺盛。他可以去爱任何事和任何人。

但现在，来来回回折腾这么久后，一切都变了。

他听到病恹恹的灵魂在他的血细胞中哭泣，就像自己用手扼住了它的咽喉。而他自己，就是地狱。

不幸中的万幸，伪装成原来那个没心没肺的夏恩对他来说很容易——他和尤里已经快一年没见，而他的大哥要遮掩马甲、主持庄园的日常生活安排，没法给予他足够的关注，并对他偶尔的异常追根究底。

夏恩知道K和L在筹备一个大计划。随着时间流逝，他们两虫同时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到后面，K总是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去。

这只雌虫眉目间的阴霾越来越深，头顶像顶着厚厚的黑云，走到哪里都是一片压抑阴沉。他们有时在走廊大厅碰见，K大部分时间都是无视，偶尔则会拿出星际棋，邀请小公爵对弈。

那时的K看上去状态会好一些。但也就是一点点。夏恩很识趣，自保的本能阻止他去惊扰一头沉睡的黑豹。事实上，他能坐下来陪K消磨时间，已经是理智发挥了很大作用了。

“他压力很大。”对此，尤里给出了和一个月前一模一样的回答。

“一个字都不能说嘛？”夏恩盘腿坐在野餐毯上，怀里抱着沙拉碗，里面是洗干净又被切成小块的各种水果。

越不能说他越好奇。

“只有同伴才有知情权。”尤里别有深意地问道，“你想入伙？”

夏恩差点被噎住，连忙抱着沙拉碗摇头：“我？算了吧。……唔，大哥你呢？非得和他一起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