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幼禾死了, 薛伊人也死了。

陶初一拾起了那颗未成型的丹『药』，重新回到了青云观，然而刚到门口, 便看到了一个略有些熟悉的老人——那是薛府的管家。

“陶姑娘, 是大小姐让老奴交给你的。”见到她，薛管家便把手中的一个包裹递给了陶初一。

“薛伊人, 她给我的？”

“是啊。”薛管家忽然叹了口气，眼眶有些红，“大小姐遣散了薛府的下人，府里的米粮她全都发了下去。她走前，嘱咐我, 让我交给你。做完些，我也要走了。”

苏幼禾的事情并有传出去, 但薛管家是薛府的老人, 可说是看着薛伊人长大的。

，有些事也瞒不了他。

但他只是个下人，人要做什，又岂是他一个下人能管得了的？

“陶姑娘, ”薛管家顿了顿道, “实大小姐是喜欢你的。”

说完一句, 他也看陶初一的回应, 长长叹了口气，便慢慢的下山去了。

“拆开看看吧。”

裴姝轻轻抚了抚陶初一的脑袋。

实那包裹里也有什特别的东西, 而是一叠银票，除此外，还有一封薛伊人给她的信。

薄薄的一张信纸，上面只有很简单的两句话。

“陶初一, 我走了。”

“果我还能留下尸体，那就帮我收一下尸吧。果有，那便算了。那些钱你拿走，想怎就怎吧。”

“钱，我是看在青云观的面子上给你的。，不要误会，我还是很讨厌你。”

短短的几句话，是薛伊人早已想好的告别。

看来，早在知道了苏幼禾做事后，薛伊人便已经在计划了。从一开始，她就有想过活下来。

“哇，里有足足一万两！”小豆芽已经数完了那叠银票，两眼冒星星，“陶初一，薛伊人真的全给你了？”

等人说话，他便情不自禁的感叹道：“哎呀，我也想要有个讨厌我的人！”

讨厌他，还给他送钱，是什好人啊！

可实是真的讨厌吗？

一万两，怕是薛家大半的家财了。若是真的讨厌一个人，会把大半的家财送出去吗？

然不可能。

陶初一有哭，也有说话，她只是捏紧了那叠银票。

一万两，若是曾经，她会喜不自胜。

可今，捏着那沉甸甸的银票，她却了半喜悦。

“我师兄还有救吗？”半晌，她忽然开口问道。

苏幼禾直接把谢无『药』砍成了两段，谢无『药』场退成了原形，直到现在，也有恢复的迹象。

裴姝顿了顿，才回道：“谢道长还能恢复人形。”

但她却回答谢无『药』能否活下来。

陶初一自是听懂了她的话。

她不是真的傻子，又怎会看不出来，实师兄早已是强弩末了。他还能撑到现在，无非是……放心不下她而已。

师兄为她不知道。

可实，她只是不敢知道而已。

而今，她却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他还有多久？”她沙哑着问道。

“不过三……”

“实谢道长也不是有救。”裴姝抿紧了唇，正要回答，然而，话未说完，一道清润的声音便打断了她的话。

是龙凛。

“你说什？！”此话一出，陶初一便猛然抬起了头，紧紧看向白衣青年，“我师兄真的还有救吗？”

裴姝也看向了龙凛，眉头不由自皱了起来。

白衣青年却恍若未觉，面上甚至还浮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浅道：“龙某也不知法子有有，是我在一本古籍上看到的。”

“魔族，死而不僵。而『药』魔本就是一株『药』，是木灵，遇水便能活。只是今谢道长深受重伤，危在旦夕，普通的水起不了作。”

“想要救他，唯有一个法子。”

他“看向”了陶初一，唇角翘起了一抹浅淡的弧度，一字一顿的道：“便是血滋养，而血，属心头血最佳。”

“龙凛。”裴姝面无表情的看着那白衣青年，“法子你是从哪本古籍上看到的？”

是裴姝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她的音调偏冷，可前她唤龙公子时，声音却依稀能听出暖调的。可此刻，声龙凛却似是带了杀气。

“……太久了，我也不记得了。”白衣青年摇了摇头，面上无甚表情，仿佛并未感受到杀意，声音淡淡的道，“法子也不一有，我只是说出来而已。信不信，不，还在陶姑娘自己。”

“此法太过邪气了。”一旁，玄悟皱眉道，“说不是有人胡『乱』编造的。陶姑娘，你还是……”

“我信。”

陶初一却直接此道。

“初一……”裴姝皱眉。

“不说了，我知道你们想说什。”陶初一打断了裴姝的话，轻轻抚了抚已经变得冰冷的木头，一字一顿的道，“不管是真是假，只有试了才知道不是吗？”

不等裴姝开口，她忽然了，继续道：“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龙凛不也说了只是心头血更佳而已吗？我血滋养便行了，反正我多血，大不了每天多吃点猪血鸭血鸡血等等补回来就是。”

“我还想和师兄一起好好活下去呢，你们不担心，我不会那傻的。”

“师兄，你答应过爹爹会照顾我的。”她低头，把头靠在了木头上，轻声道，“我还小呢，还有嫁人呢，，你不能食言的。”

木头自是有任何回应。

但陶初一却觉心头的阴霾散了许多。

她依恋的靠着木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般，那时，谢无『药』就像是一座大山，他只要陪在她边，她就觉得很安心很安心。

“师兄，你不能走的……”

她低声说着，不知是威胁还是祈求。

见她已然下了决，裴姝深深看了她一眼，到底有再说什。而是转头望向龙凛，问道：“龙公子可否仔细说说法子，需要多少血滋养？又需要多久才能见效？最后，了法子后，可又有什后果？”

“每日只需三滴即可，至于多久才能见效，便要看陶姑娘自己了。”白衣青年红唇轻启，声音清清淡淡，“或许只要几日，或许是一年，也或许是十年……只看陶姑娘有多想要谢道长活过来。至于后果，”

他顿了顿，才了一声，继续道：“传说，心若是善良的，那他的血也是善良的；可若是心中满腔恶意，那那血便是污浊不堪。便是法子的后果。谢道长恢复后，或许还是他；也或许，却是另一个人了。”

“那不担心啦！”小豆芽撑了个小懒腰道，“陶初一虽然脑子笨笨的，但还算是个好人啦。，陶初一，你还哭丧着一张脸干什！你现在又有钱，又能救你师兄了，你该高兴才对啊！”

在小豆芽看来，虽然陶初一刚死了娘和妹妹，但是……不是她也从承认过那两人吗？

苏幼禾虽然是亲娘，但是却是个要她命的娘。

而薛伊人，也从把她姐姐过，便是跳进『药』鼎里，大部原因也是为了恕罪而已。

……勉强也算是好事吧？

“你想想诶，后再也人惦记着你的命去炼『药』了，也有人再嘲讽你了，你还有了多钱，后可天天吃肉啦！你咋还不开心……诶诶诶，不是，你哭什啊？你别哭啊，我不是也说什呀……”

回应小豆芽的是陶初一忽然掉落的眼泪。

那眼泪就像是成串的珠子一般，一颗一颗的往下掉，源源不断的，吓得小豆芽又慌又茫然。

等他回神，便见哭得稀里哗啦的陶初一转跑了出去。

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她的哭声。

小豆芽懵了，忍不住挠了挠脑袋，『迷』茫道：“我说错了吗？她怎就突然哭了呢？”

“……你不是饿了吗？”半晌，裴姝一把抓住了他道，“正好今日有集市，我带你去镇上吃饭吧。你想吃什？”

一听到吃的，小豆芽立刻就把刚才的疑『惑』甩开了，兴奋的道：“我要吃肉！梅干菜扣肉，听说可好吃了，我一要尝一尝。”

边说，他边忍不住咽口水，催促道：“快走快走，我们现在就去吧。”

“阿弥陀佛。”玄悟看着小豆芽，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忍不住对裴姝道，“裴姑娘，你确要把一只魔带在边吗？”

不等裴姝回答，他继续道：“魔便是魔，即便他们长得像人，口吐人言，可终究缺了一颗人心。”

有人的感情，也体会不到人的喜怒哀乐，更有怜悯。

便只小魔。

他终究还是什都不懂，生死事哪有那容易看透，可在小魔的口中，人命对他毫无影响。

他体会不到人类的悲伤，是天真，更是薄凉。

“喂，你臭和尚你胡说什呢！”裴姝还未开口，小豆芽便气炸了，“裴姝不带我，难道带你吗？！我可是比你早认识她的，你别想离间我们！”

小豆芽叉着腰，气愤道：“还有，小爷自己有心，要那劳什子人心作甚？那脆弱，一点儿也有！”

玄悟却只是面『色』淡淡的摇了摇头，看了他一眼，便叹息了一声。

见此，小豆芽更气了。

和尚什意思？是看不起他吗？

“佛祖都说众生平等，你个和尚学了多年的佛法，难道连个也不知道吗？”小豆芽冷哼道，“众生平等，可你却是公然搞种族歧视，我看你多年的佛法都白学了！”

“裴姝，你说我说得对不对？”边说，他边看向裴姝，一双大眼睛紧紧盯着裴姝，虎视眈眈的道，“你聪明，不会被个和尚骗吧？”

“……反正，你不能丢下我！”小小的孩子鼓着脸，攥紧了小拳头道，“裴姝，你不能不要我的。你答应了，要帮我找娘的，你不可食言……”

便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里已然蒙上了一层薄雾。

“不会的。”裴姝心头一软，把他放在手心，手指小心的为他擦了擦眼角，“在你找到你娘前，我一直在。”

“是你说的！你不许反悔！”小豆芽强调。

“不反悔。”

她认真的回他。

“……还有，我有心的。”小孩儿垂着头，小手『摸』着自己的胸口，“你『摸』『摸』看，它还在跳动呢，它……和人心有不同的。”

“嗯，我知道。”

那温暖的手指轻轻顺着他的头发，清冷的声音似乎也带着暖意，听在耳里，是那般的清晰和不容忽视。

“我们小豆芽，是个好孩子。”

“……哼，花言巧语！”

小豆芽哼了一声，力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背过去道，“哎呀，饿死了，我现在就要去吃饭啦！”话音未落，他已经扑扇着小翅膀飞了出去。

“你们快点，我去看看陶初一！”

他边飞，边小手擦着眼睛。

哼，他可是尊贵的睡魔大人，，他才不会哭呢！

直到小豆芽的影看不见了，裴姝脸上的意才淡了下来。她转头，看向玄悟，面上似有冷意，沉声道：“玄悟大师，后还请你不要再说些话了。”

“裴姑娘……”

“我很清楚小豆芽是什，”不等他说完，裴姝便径直道，“是人是魔又有什关系？人亦有好坏，人心亦有黑有白。我只要知道他是小豆芽，一个懵懂的小孩儿便行了。”

“——他不懂喜怒哀乐，我便教他；他不知何为怜悯，我便告诉他；善恶是什，我都告诉他。”裴姝淡声道，“总有一天，他都会懂的。”

她的声音不高，语气很淡，但每一个字却说得极是认真。

“一个小孩而已，玄悟大师一个得道高僧难道还畏惧一个小孩吗？”一旁，沉默了许久的白衣青年忽然开了口，声音悠然，却似乎含着淡淡的嘲讽，“魔族成千上万，不过是个小魔罢了。一个小魔，又能掀起什风浪？”

“玄悟大师法力高强，降妖除魔无数，难道还降不住一个孩子？”

青年俊丽的脸上意越发的浓了，“小豆芽是龙某的救命恩人，若是大师想要除魔，便先除了我吧。”

“他救了我一命，我自也该还他一命才是。大师，你说可对？”

玄悟站在那里，沉默了许久，最终却到底再继续说什。

门外，躲在外面的小胖娃娃力抽了抽自己的鼻子。

他不哭。

绝对不哭！

**

可惜，那梅干菜扣肉终是有吃上。

青云镇忽然『乱』了。

不过是几个时辰而已，镇上的医馆便挤满了人，不久，大街上的百姓们更是一个接着一个哀叫着倒了下去。

裴姝等人刚到了街上，便看到了一幕。

街上许多百姓都面『色』青白，眉目间竟是有死气聚集，是死兆！

“痛啊，好痛，我的肚子好痛啊！”

有人惨叫着，叫着叫着，竟是吐出了黑『色』的东西来，那里面仿佛是有东西在动一般，看上去极可怖，还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味。

“是瘟疫。”

旁的青年忽然开口。

裴姝心头一跳。

“裴姑娘想必也看出来了吧。”青年那双无神的眼睛环顾着四周，凝声道，“我看到了一团团的黑气从那些百姓的上冒出来。”

裴姝然看出来了。

的症状，除了中毒，便只有瘟疫。

“可为什会有瘟疫？”裴姝沉声道。

一场瘟疫不可能突然发生，一般发生瘟疫都是在大灾后，比旱灾、洪水……可今，青云镇却平白无故的发了瘟疫，极不合理。

她眉心微凝，面『色』一变，忽冷声道：“是苏幼禾！”

不，或许也是她背后的人。

那灵刀和『药』鼎都是修仙界物，苏幼禾生长都在人间，她会有些东西，只有一个可能——便是她后还有人。

而她自己也提到过人。

也就是说，场瘟疫极大的可能是苏幼禾背后的人策划的。

“立刻回青云观。”

她机立断道。

瘟疫不可能凭空而来。

而事实果然也她料，青云镇的水源被破坏了。

“水含有魔气。”裴姝皱眉道。

魔气对于人族来说可说是剧毒物，普通人类但凡沾染上魔气，大部的结局都是死。

“魔气不是魔界的。”清水河边，小豆芽认真的闻了闻，严肃着小脸道，“魔气变异了。”

他是在魔界出生长大的，自然对魔界的魔气很清楚。、

对于魔族来说，魔气自是好的，能够辅助他们修炼，是必不可缺的东西。

可水中含得魔气却让他个魔族都觉得不舒服。

闻得久了，甚至还有一股晕眩恶心感。

“魔气含有剧毒。苏幼禾的人到底是谁？竟然还能改变魔气！”小豆芽惊讶了。

“现在重要的不是魔气从何而来，务急是应该想一想何解决魔气。”玄悟道，“还有已经发病的百姓，该何救他们。”

话一出，大家都沉默了下来。

谁都知道，是现在最需要解决的事。可知道是一回事，怎解决又是一回事。

青云镇上也有大夫，可已经不是普通大夫能解决的事了。

便是放在有医修的修真界，也是极棘手的。

不到一天，倒下的百姓就已经有了数百人。

并且，个数字还在增加。

在发现是剧毒魔气的第一时间，裴姝等人便直接去了衙门，把此事告诉了本的知县。然后，由知县出面，把已经发病的百姓们集中了起来，并且告诉百姓们不要再动任何水源。

然而，人可一天不喝水，却不可能一直不水。

而便是他们去他方借水，也是杯水车薪，远水救不了近火。

看着还在增加的病号，知县已经急得脸『色』煞白了。

青云镇足有数千人，若是不解决事儿，数千人怕是都活不了！而到时候，他个知县自然也不下去了。

不但此，怕是连项上人头都包不了。

“玄悟大师，您是得道高僧，您快想想办法吧！”青云观里，知县苦着脸哀求道，“再下去，就全完了！”

已经发病的百姓全部被安排在了青云观里。

不过短短一天时间，冷清的青云观便已经被挤满了，耳边全是痛苦的哀嚎声。

裴姝几人已经仔细研究过了，发病的百姓不会立刻死去，那剧毒魔气会一点点蚕食他们的体，直到他们的体彻底被败坏，受过极致的痛苦，才会彻底死去。

按着个速度，大概需要十二个时辰。

也就是说他们只有一天的时间。

而今，已经过去了一半了。

要在短短的几个时辰里找到解决方法怎可能？

天早就黑了。

可一夜注了不会安静，痛苦的哀叫声却不绝于耳。

便是最心肺的小豆芽都睡不着了。

因为填饱了肚子，力量也恢复了，小豆芽又能变成正常大小了。

那些发病的百姓全都聚在了青云观的大堂里。

里面有老人，有『妇』人，有男人，也有与他差不多的小孩儿。

小豆芽悄悄扒在门框上朝里面看，小眉头皱得极紧，“裴姝，他们都会死吗？”

等裴姝回答，他又继续道：“你看见中间那个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的小孩子了吗？我认识他，他是镇上的小乞丐，叫狗蛋。”

那叫狗蛋的是个看上四五岁的小男孩儿。

长得瘦瘦小小的，皮肤黑黑的，可能是晒成那的，也可能是有洗干净的污垢。他毕竟是个小乞丐，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怎可能还有精力去打整自己。

此刻，狗蛋正哀叫着，痛得在上打滚。

他的声音从最开始的高昂刺耳，变得越来越微弱，直到现在，狗蛋已经叫不出声来了。他倒在上，把自己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子一颤一颤的。

“我刚到人间界的时候，因为不敢出去，差点就饿死了，是狗蛋……给了我一个馒头。”小豆芽低着头，“好吧，不是他给我的，是我偷走的。不过我后来已经还给他了，我双倍还回去的！”

“裴姝，我不想他死。”

可一次，他心中最最最最厉害的裴姝有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