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忠凡想到自己当年之所以被撤职，就是因为谢景荣事后得知有一个实验成功的受体活着离开了天河谷，为了不让有人以此大做文章，才给他提了个醒。曲忠凡也不是不识时务的人，大局当前，前途固然重要，但如果因此拖谢家下水，日后的路也不会好走，就顺着谢景荣的意思引咎辞职，把风向调转到自己身上，而那个追踪名簿上查询不到的孩子，也就此消失在众人的记忆里。

可如今时隔十七年，这个意外又出现了！

曲忠凡平复着呼吸，心想，要是他能早一点发现她的身份，也就不会……

“混账东西！难道早一点发现，你就又想毁尸灭迹吗？！”一拐棍砸在后背，疼得曲忠凡跪了下去！

只见谢景荣怒不可遏地瞪着他:“当年，要不是我保着你，你以为你有坐在这里的机会？阿凡啊阿凡，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过你，人命关天，要慎重小心，绝对不要掉以轻心，当时考虑到基因编辑是明令禁止的项目，所有数据库都是不能面世的，才给了你大刀阔斧的权利，我想着你要真能把所有资料毁之一炬也算你有几分本事，偏偏你做事狠到了极致，连那些无辜的孩子也不放过，这才是你最大的问题！”

曲忠凡咬着牙，为自己辩解:“可那些作为受体的孩子体内藏着的才是最重要的数据，除了赶尽杀绝，我想不到别的办法！”

谢景荣面色凛冽，苍劲的眼神与他凌然对视:“那好，你问问在场的这些人，他们怎么就好意思趁乱救走自己的子孙？怎么？自己的孩子是命，别人家的孩子就是阿猫阿狗，死不足惜？！”

被指桑骂槐的人顿时不乐意了:“哎，这话我可不爱听了，谢知不也是你们救回来的？老谢，你这是五十步笑百步啊。”

“就是，本来就是意外，后来不也都给足封口费了吗？等我们几个两腿一蹬进了棺材，这个秘密不就再也没人会知道了？”

谢景荣冷厉呵斥:“封口费？说得好听，那些孩子最后有几个是真的善终了？死的死，疯的疯，稍微正常点的也没个好归宿，你们就生怕被人发现曾经做过的龌龊事！恨不得那些人永远闭嘴！”

“现在过来指责我们了？老谢，你别忘了，当时去救人的是你们谢家的人，去杀人的也是你们谢家的人。”唐岭挑起一侧眉毛，扫了一眼面如蜡色的曲忠凡，嘲弄道，“自己养的手下这么能干，你应该高兴才对，不管怎样，当年那把火烧得也还算及时。至于现在嘛，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丫头片子，想让她消失还不容易？”

话音刚落，立刻有人点头同意:“对，斩草除根，免得春风吹又生。”

“我叫你们来，是让你们好好反思反思，错了就是错了，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力弥补和保护，你们倒好，开口闭口就是斩草除根，看来这些年你们真是只长年纪不长脑子！”谢景荣气得心口翻涌，豁然站了起来。

付老先生笑容不变:“弥补？哦，也对，那姑娘还是小知的心上人吧？看来咱们今晚真是撞枪口上了，老谢这是在爱屋及乌呢。”

“但她要是活着，我们可就人人自危了。”

“其实我还是建议……”说话的人抬了抬手，比了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手势。

谢景荣冷眼俯瞰，定然出声:“既然如此，那各位今晚就住下来吧，谢家别的没有，就房间够多，也养得起金贵的各位，小李，带他们上楼！”

“你这是什么意思？！”付老先生笑容一收，意识到不对劲，眉头紧皱，“你要软禁我们？老谢！你这是知法犯法！”

“哼！这门我敢进，还怕会出不去？！”有人不信邪，站起来就要冲出门去，却被鱼贯而入的黑衣保镖拦下，原地吼了几句，气得脸红脖子粗，最后灰头土脸地又回来了。

“请老朋友留宿做客，怎么能叫软禁呢？”谢景荣重新坐了下来，大马金刀的坐姿，一瞬间，所有人仿佛看到了当年盛荣至极的他。

好端端的聚会变成现在这副局面，唯有齐兆庭还算沉着，摘下眼镜慢慢地擦拭着:“谢家真要算这笔账，恐怕自己也绕不过去吧？”

“是啊，绕不过去，也没打算绕开。”谢景荣靠着椅背，威严的面容是冷静的考量，“十七年了，是该给天河谷那些墓碑下的孩子的一个交代了。”

众人大感不妙:“谢景荣你这是疯了吧？！”

李叔向两侧示意，不等大家继续指责，闹闹哄哄的一群老头儿，就被人高马大的保镖们一对一地送走，而等在外面的自家手下谁也没能成功进来接他们离开，可见今晚的部署有多严密。

目睹了全程的秦韵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握着茶杯喝了一口凉透了的茶水，缓过先前的震惊。

“吓到了吧？”看着儿媳苍白的脸，谢景荣恢复平日里的和气，“走吧，先去吃饭。”

“爸……您到底想做什么？”满桌的饭菜美味可口，秦韵却食不下咽。

谢景荣放下筷子，大约是在思索如何解释这一切，说话便有些缓慢:

“阿韵，颜绯的体内有成功融合的植入型基因序列，也就是说，等如果能拟算复制这段序列，对于改良基因的工程就有很大的参考性。楼上那些贪心不足的小老头，当年就妄想着能用这个方法给家族后代造福，但最初，谁也不知道，原来提取受体基因的方式会那么残酷，且会出人命。”

“颜绯的亲生父母死于一场饥荒，她是被同乡人带走的，被卖过几次后就机灵了，懂得怎么讨好人，怎么保护好自己，但这份机灵也为她招来了灭顶之灾……”

“自从有了颜绯的成功案例，那些人就更加肆无忌惮了，变本加厉地开始实施计划，然而，在那之后，除了颜绯，剩下的实验几乎都是失败的，对于失败品，他们的处理丧心病狂，我带着人赶到的时候，那林子里的坟堆是里三层外三层……”

“那些孩子……都被活埋了？！”秦韵不是弱弱娇娇的贵妇人，也曾在腥风血雨的商界打拼过的，听到这里，仍然免不了一阵心悸。

一整个林子的坟堆，光是想象那画面就令人难受得紧，更何况是亲眼目睹的人！

谢景荣摇摇头:“我们也以为底下埋的都是全球各地被搜罗来的无辜孩子，挖出来之后，却只是衣冠冢。”

“还记得小知被救回来之后就接连做噩梦吗？”谢景荣突然话锋一转，提了另一件事。

秦韵回忆道:“记得，后来我们听了医生的建议，给小知做了催眠治疗，让他暂时忘了天河谷的事情，不过疗效好像并不好。”

“催眠治疗只对那些愿意遗忘的人有效果，小知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他潜意识里不想忘，是因为那里有他想要铭记的人。”

谢景荣又问:“那你知道为什么林子里只是衣冠冢吗？”

“是颜绯教他们装模作样地糊弄人，每次埋人的时候，颜绯也会跟着过去帮忙，她会偷偷在棺材木上钻一个口子，等到了半夜就带着人过来救，救下来就放到地道里去……”

“阿韵，她才只有七岁，却做了我们这些人都做不到的事，枉我们一个个呼风唤雨，自诩了得，却没一个比得上她伟大。”

秦韵听着谢景荣苍老的叙述，眼前浮现出一个七岁小丫头是如何周转于禽兽不如的大人之中，又是如何凭着自己的机灵劲儿把和她一样可怜的孩子救出来，这其中，就包括他们家小知。

谢景荣停了停，话声带着哽咽:“这样的孩子，我们谢家但凡有点良心，也不该再让她陷入险境了。”

秦韵听到这里，忽而懂得谢景荣在知道颜绯的身份后，为什么会竭力反对小知和颜绯在一起，恐怕并不是认为颜绯的寿命不长久，而是因为这份愧疚，让他无法直面颜绯的存在。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说不通。

“爸，当年的事情，我们谢家也是受害者，而且并没有参与基因编辑计划，就算捅出去，谢家也不会遭受牵连，颜绯更不会因此怪罪我们，您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谢景荣叹了口气:“那年的营救计划，真正策划者是daman七队总指挥高迁，daman的救援极少失手，在发现还有一些孩子活着的时候，他们就对救援计划做了调整，争取了四十分钟的时间进山搜人，也就是在那时候，曲忠凡收到消息，附近一所实验室有危险试验品暴露，为了防止全军覆没，他没有上报就擅自做主放火烧山……”

事出有因，倒也不是曲忠凡一意孤行，但那些没能救出来的孩子，到底还是成了谢景荣和曲忠凡之间的隔阂。

“天河谷营救结束后，高迁就脱离了daman，直到近些日子才有踪迹，daman那边听说了消息，派了人过来寻找他，我就让人盯了盯，才知道高迁赶在所有人之前，找到了颜绯。”

“怎么找到的？”秦韵觉得不可思议，茫茫人海，高迁是靠什么线索找到颜绯的？而且那时候的颜绯也才多大？最多也才七岁吧？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是亲生父母也未必能认出她来吧？

“高迁是曲忠凡的女婿，而他第一任妻子生的女儿风潇潇，是颜绯的朋友，只要有心，以高迁的本事，就算颜崇花了大价钱改小了颜绯的年纪，又给颜绯做了催眠手术……只要颜绯还记得天河谷的事，还做着一些让人起疑的事情，查到颜绯的过去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您说的让人起疑的事具体指的是？”

“有个叫林芊芊的孩子死在了天河谷，颜绯从成年赚钱以后，每年都会给林家送一百万。”

秦韵心疼不已:“绯绯这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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