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听得这一番吩咐，顿时如逢大赦，一个个搜肠刮肚的回想着平生所见的残忍法子，尽数施展了出来，往向婵身上招呼。

倏忽间，向婵身上除了紧紧抱住的头颅之外，已经没了一寸完好的血肉，浑身上下都已皮开肉绽，鲜血不住的淌在精舍的地板上，触目惊心。但他仍是死死的咬住牙关，不住的在心里提醒自己：向婵，一定要忍住了，不要呼痛，你叫了一个字，就输给那畜生了，死也不能让他得意。

林慎在一边早已是泪如雨下，不住的央求那纨绔公子，又去央求那几个卢家的管事，此时见向婵成了这幅模样，心疼之下，两大步便迈到了那纨绔公子身前，双膝一软，没有丝毫犹豫的就跪倒在地，不住的叩头。

“公子，饶了我的孩儿吧，饶了我的孩儿吧，他已经知道错了。再这样打下去，他会死的。”林慎惊惶的悲呼道。

向婵看到林慎竟然跪倒在地为他求情，不禁又痛又怜，喊道：“娘亲，你快起来。怎么能向那小畜生下跪呢，我本就没有错，哪里需要他去原谅……你|妈的狗杂碎，我向婵只要今日不死，日后定要将这些耻辱全部还给你。”

纨绔公子纵声大笑，并不理会向婵，而是居高临下的斜睨着苦苦哀求的林慎，甚是快意的说道：“你这婆娘倒是好福气，不但有一个英雄了得的男人，还有个傲骨铮铮的儿子，不错，真是不错。你放心吧，这小子死不了，没看他正在破口大骂本公子么，真是中气十足。”

纨绔公子这一番话看似是在赞叹，但言谈之间的语气却是寒澈刺骨，林慎只觉得周身都凉飕飕的，仿佛有阴风阵阵，一时心中更显惶恐，她也不知该如何继续劝阻，满屋的血腥味刺激下，早已全然乱了分寸，只知道接连不断的继续叩头，敲击得精舍的地板嘭嘭作响。

见此情形，向婵如遭雷击，一颗心仿佛被千刀万剐一般的凌迟成了无数微末，痛入骨髓。身为人子，眼见至亲受辱而无能为力也就罢了，他却还要牵连至亲为他受辱，而他只能蜷缩在一角，眼睁睁的目睹整个过程的发生而爱莫能助。

此情此景下，一切个人的坚持、骄傲、理念，都显得微不足道。与至亲之人比较起来，没有什么是不能抛却的。输赢对错，赔礼道歉，不过也就是一念之间而已。

“停下，快停下！”向婵从喉间憋出几个含糊嘶哑的音节，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他猛的站起了身形，从四个护卫的拳打脚踢中窜了出来，踉跄的奔到林慎身侧，一把拖住她的左臂，死命的往上提拉。

“胡公子，是小的错了，认打认罚，绝不敢有半句怨言。”将林慎拉起来后，向婵又毫不犹豫的跪倒在了纨绔公子身前，郑重其事的叩起了头，一字一顿的说道。

林慎见向婵跪倒在地，双膝一软，又想随着向婵去求情。眼见如此，向婵右臂一抬，勉力的勃发出真气，阻了林慎的行为，安静的看着她，两颗眼眸好像夜晚中的星辰，坚定而又明亮。

“娘亲，孩儿犯了错，受些罚，原也没有什么的。”向婵不容置疑的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让孩儿自己去承受吧，相信胡公子也是喜欢这样的。”

林慎看着血人一般的向婵，心中绞痛而又温暖。儿子长大了，如同他父亲一般，已经开始呵护身边的亲人了。

纨绔公子放声大笑，说道：“你小子倒是聪慧，原来已知道了我是胡家人。嘿嘿……倒是有些意思，不错不错。修行的日子尽多苦闷，要是有你这般聪慧的一个玩物供我玩耍，想必会多出很多的乐趣。”

胡家公子眼神玩味的看着向婵，咄咄逼人的问道：“狗奴才，你觉得呢？”

向婵面无表情，不露形色的说道：“胡公子言之有理。能跟胡公子有所交集，是小人的荣幸。求之不得。”

胡家公子阴沉的盯着向婵仍旧保护得完好无损的面容，说道：“自己掌嘴吧。什么时候将这张脸也抽得皮开肉绽了，这件事就算了。”

向婵闻言之后，毫不犹豫的便左右开弓，双手不断抽击着自己的脸颊。下手之重，浑似在抽打别人一般，精舍中“啪啪”声响彻不绝，仿佛江水拍案。

向婵跪倒在地上，将身躯挺立得笔直，头颅昂然抬起。越是抽到后面，他下手便越重，双颊处早已是红肿不堪，开始泌出丝丝缕缕的鲜血，面目全非了。但他双目中的神采，却越来越亮，浑身的血气透发中，凛然之气轰然勃发。

从来没有一刻，在向婵的心中是如此的渴望力量，不仅仅是能够保护亲人的力量，更是能够颠覆一切的力量。

这个念头萌生之后，就仿佛是一颗种子扎根在了向婵的心中，再也割舍不去。此时的他虽然全身无处不是剧痛阵阵，但他的心思却越来越清明，唯有修真二字在脑海中不断轰鸣。

自向屠仙去之后，对于修真上的功夫，向婵可谓是没有一刻放松过，但他虽然资质逆天，无奈却太过搁于俗务，以致荒废了光阴，直到将近八岁时，才不过敬信中期的修为，十足的中人之资。

这世上不会有免费的午餐，从来的付出都不能与获得成正比，更遑论向婵还不够专注，将绝大多数的心思都虚耗在了符钱的钻营上。仲永尚且有伤，这世间所有的一骑绝尘，天赋才情与后天努力都是缺一不可。

这时精舍外风声响动，一个人影行色匆匆的奔了进来，正是观澜茶肆的掌柜卢广。他抬眼扫了一眼精舍中的情况，目光中微露不快，沉声说道：“胡公子，此事便到此为止。”

“哦……原来是卢掌柜来了。”

胡公子斜眼瞥了卢广一眼，不冷不热的说道：“可是本公子与这小跑堂早有言在先，需得等他将双颊抽得皮开肉绽，此事方才了结。”

卢广冷哼一声，目光中的不快已是显而易见，声线更是又低沉了一个八度，说道：“胡公子，事事都该适可而止。向婵今年不过八岁，只是个孩子而已，何必一定要跟他一般见识。”

胡公子嗤笑一声，说道：“我大哥从来没教过本公子何谓适可而止，修真之路逆水而上，事事都该争先，怎能止歇。”

“想必这纨绔子口中的大哥，就是那胡家的胡守成吧。听说在内门弟子中都排在前三位，已有第五层法师境初期的修为了。”向婵双手仍是不停的抽打着，恍如忘了疼痛一般，在心中思忖着纨绔公子的身份，“胡守成天资纵横，有成为唯识宗各脉真传弟子的可能，但我却也不惧他。”

想及此处，向婵心中顿觉奋进，当下双手抽在脸上，更见势大力沉。他一遍遍的体会着现在的苦痛，目光中的神色越来越坚定。此时他越是痛入骨髓，心中的恨意便越是沸反盈天。

“卢掌柜，此事皆是小的与胡公子两厢情愿，并无强迫。若小的受到些苦痛，能够让胡公子开心，也是甚觉荣幸的。”

因为双颊早已血肉模糊，这一番话，向婵是说得口齿不清，但他仍然一字一顿，艰难而又坚定的将意思表述得清清楚楚。

胡公子纵声大笑，甚是心满意足的说道：“本公子越来越觉得你这奴才有趣了……今日便给卢掌柜一个面子到此为止吧，哪日若是得闲，再来寻你这奴才玩乐。”

胡家的纨绔公子领着四个护卫扬长而去。向婵仍是跪倒在地上，双手紧紧的攥着拳，死死盯着胡家公子离去的背影，口中低低的呢喃道：“你若爱玩乐，我奉陪到底便是。”

这音道虽低而且语句含混，但卢广修为不低，却是勉强听了个真切，见向婵此时的神情虽然暗含痛楚，但却坚定不移，不觉在心中暗叹了一声。

就他个人的情感来说，他对于向婵是甚为喜爱的，因着这份喜爱，他甚至不惜开罪胡公子也要维护向婵，但也是仅此而已。他毕竟身为卢家人，处处都有家族利益的考量，若向婵当真与胡公子有了冲突，他也只能徒呼奈何。

卢广拿出一些丹丸与药膏，递交给了林慎，看着仍然跪在地上的向婵，说道：“你这孩子，快起来吧。一身的伤痛，也不知道是怎么忍受下来的。从明日开始，茶肆这边便不用来了，好好在家里将养，工钱照算。什么时候身子大好了，再过来吧。”

卢广悉心交待着，又与林慎说道：“这些丹丸与药膏，估计是不够量的。若是用完了便来取，向婵一身的伤痛，可不能为了节省些许符钱而落下了病根。”

宗矩以五年之期，还胡家三千五百符钱，此事在外门之中，人尽皆知。宗矩的俗家兄弟们惜财，自然也是人尽皆知。卢广因此而担心向婵落下病根，虽然根据充足，但也是关心则乱了，向婵此时虽然一身的伤血肉模糊，甚是骇人，但不过都是些皮肉伤而已，真正能留下隐患的内伤，却是几乎没有的。

向婵虽然修为低微，但毕竟也是有修行的人，些许皮肉伤，不过就是损害些元气而已，倒也不至于酿成祸患。

向婵并没有听从卢广的劝告站起身形，仍是跪在地上，说道：“掌柜的，向婵有一事相求，望您能够应允。”

“有什么事，不能起来再说么？”卢广剑眉一凝，抬手就要去扶向婵。

向婵却是十分倔强，只是坚持着跪倒在地上，说道：“掌柜的今日若不允了我的请求，小的是不会起来的……您也不用担心小的有什么过分的请求，这件事对于掌柜的来说，不过就是举手之劳。”

卢广无奈的说道：“如此我允了你便是，先起来吧，你这孩子！”

向婵踉跄着站起身形，方才说道：“小的与胡家素来便有恩怨，其中的是非相信掌柜的也有所耳闻。如今那胡家的纨绔子明目张胆的前来挑衅，折辱我与我的娘亲，此事断然还没有了结，小的斗胆，恳请掌柜的给我指点一条明路。”

卢广长叹了一声，并没有立时就应允这个请求，反而问道：“你何苦如此，就不能息事宁人么？你若一心托庇在我卢家门下，那胡守信即便再霸道，又能奈你何。”

向婵此时方才知道那纨绔子唤作胡守信，心中立时便牢记了这个名字，又说道：“掌柜的，你们卢家有很多话事人，都认同先父是个英雄豪杰，心生佩服，因此对我等亲眷才有诸多照顾，我向婵虽然修为低微，却也如先父一般有一身的傲骨，岂可任人欺辱而只知道托庇在他人门下。”

“若我向婵只是个胆小如鼠的缩头乌龟，恐怕也担不起掌柜的如此厚爱了。”

这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向婵血淋淋的模样没有一丝的凄惨，唯有慑人的凄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