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严肃的三堂会审，就因为悟慈的出现而被霸道的中断了，演变成了一出让人玩味的诙谐剧。胡家、邱家、卢家众多话事人中，也并非全部都是酒囊饭袋，自然也有能明晰其中蹊跷的。胡守成便是其中之一。

悟慈是何等身份！唯识宗悟字辈僧人之中硕果仅存的几位之一，戒律院前前任的首座，其修为已到了第八层上人境圆满，有通天彻地之能，神鬼莫测之术。

这样的大人物，岂会因为仅仅只是看向婵很顺眼，就非要将他带到思过崖去。说是面壁思过二十年，实则是与一个上人境圆满的修士朝夕相处，只要悟慈肯开口随意点拨几句，向婵就可以受用终生。

这样的面壁思过，别说是二十年，恐怕就是一百年，也会有无数人争得头破血流。很明显，这样的天降奇缘不会是没有来由的，唯识宗中是有人在关照向婵了。

可是悟慈的身份之高，几乎就已经是唯识宗中最高的了，还有谁能指使得了悟慈呢？莫非……是圆觉净土中的那位。

胡守成抖抖索索的打了个寒颤，一番推论至此，得出这样的结论，实在是太过骇人了。他已经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

金光大手包裹着向婵往思过崖遁去，他安详的端坐在其中，似乎甚是老神在在。其实却在灵山中与渡厄激烈的讨论着。

“向婵，悟慈的修为太高，一旦进了思过崖中，我就只能将法器本体隐藏在你的灵山之中寂然不动了，你也不要试图以念力沟通我，我只要是发出任何一点的动静，他都肯定能感应到的。”

向婵暗暗咂舌，问道：“悟慈祖师的修为究竟高到什么地步？”

渡厄道：“百多年前，我与洪全去须弥幻境时，悟慈的修为就已经是第八层上人境圆满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即便是忽然突破到了第九层尊者境，我也是相信的。他的确有那个资质。”

“上人境圆满……”

向婵努力想象着，可是这样的修为，在他的想象中都不存在，“渡厄前辈，悟慈祖师这么天纵奇才，为什么会被他的师尊关进思过崖闭门思过三百年呢？”

这样才华横溢的弟子，哪个师尊不喜欢，就仿佛智者广元爱护他向婵一般，这点向婵是深有体会的。

渡厄叹道：“悟慈出自于戒律院一脉，奈何他的性子又最是放|荡不羁，隔三差五就会犯上一戒，最后更是因为一个女子屠灭了一个道修门派满门，惹得天怒人怨，无数道修声讨于他，释迦尊者劝他回头，他不服气，当着众人便与释迦尊者动起了手来，还是他的师尊本鉴赶到，方才劝他罢手，后来本鉴为了平息天下道修的怨怼，代替他一死以谢天下，临死之前，要求他进思过崖面壁思过三百年，断了红尘俗念，如此他才抛下那个女子，回转了悔悟峰思过崖。”

向婵听得一阵唏嘘，感慨道：“第八层上人境的修士，可享受五百到八百年。他在思过崖中自囚三百年没有什么，但他所钟爱的那个女子，恐怕早已经化身成了红粉骷髅吧。”

渡厄道：“据说那女子在悟慈回转悔悟峰后，就销声匿迹了。这么些年过去了，想来早就死了。”

这时金光大手骤然一顿，突兀的就在虚空中消散了。向婵猝不及防，甚至都来不及运转念力稳住身形，径直就从约莫十丈高下的地方坠落了下来。

渡厄在灵山中迅速的藏匿行迹，将法器本体缩小的有如一粒微尘，混合在十万苍生之念中随波逐流，不敢有丝毫自主意识的流露。

嗵！

向婵只能运转念力护卫周身，便径直摔在了地上，他稍显恼怒的抬眼扫视，只见山巅处一个幽深的洞府，黑森森的没有亮光，大日的光芒只能够照进洞府百步开外，就再也无能为力了。一个须发茂盛有如杂草一般胡乱堆积在头脸上的“野人”，着一身脏得没有办法再脏的僧袍，正在非常开怀的捧腹大笑。

向婵有些没办法回过神，但理智还是十分肯定的告诉他，眼前这个“野人”十有八九就是悟慈祖师。

向婵略显为难的跪倒在地，毕恭毕敬的叩首道：“弟子向婵，叩见悟慈祖师。谢过悟慈祖师相助之恩。”

“野人”一般的悟慈仍是笑的前仰后合，挥手止住了向婵的叩拜，说道：“你小子对我胃口，老子便助你一把，没什么好谢的。”

向婵知道悟慈的性子不喜客套，也就不再客气，站起身来，说道：“弟子心中很清楚，邱乘风是被弟子的【法器洪流】所击杀，绝非什么功法反噬而死，敢请祖师解惑，您与悟性祖师以及诸多首座长老，为何要合作演这么一出戏，以堵住三家修士的悠悠众口？”

悟慈收了笑声，茂盛的须发之中隐约可见神情不愉，说道：“该你知道时，自会有人告诉你。不要依仗了一些小聪明，去胡乱忖度他人的心思。杀了人还敢孤身上悔悟峰，你真当戒律院的戒律治不了你吗？”

向婵道：“弟子不敢！”

悟慈冷哼一声，道：“若不是普法那小兔崽子有几分鬼蜮伎俩，想到了请老子出面，戒律院定然是顶不住三家修士以及那些内门弟子逼宫的，有理不一定就能杀人！小子，你需谨记！”

说到有理不一定就能杀人时，悟慈明显已经有些意兴阑珊，挥挥衣袖站了起来，转身向着幽深的洞府深处走了过去。

“除了不能走出后山思过崖，其他想做什么，你都可随意。燃香会时，老子自会送你出去。没事不要进这洞府骚扰。”

悟慈霸烈的声音传来，向婵望着悟慈渐行渐远的身影，没来由一阵悲怆。从光明走向无尽的深深黑暗之中，这就好像悟慈的人生写照一般。

“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女人，祖师面壁思过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心中是否有过后悔！”

向婵在心中感叹着，不自觉的就去想悟慈与那个女人的故事，想悟慈是如何的意气风发，如何的纵横天下，如何的与那女人相遇，如何为了那女人一怒之下屠杀满门道修，如何孤身回转思过崖……不由得热血沸腾又黯然神伤，这样一个英雄了得的人物，就毁在了唯识宗森严的戒律之下。

“为何禅修就不能娶妻？为何有理也不一定能杀人？”向婵想道。

……………………

山河院内院某处不为人知的隐秘所在。一个全身被黑袍笼罩的神秘人静静的盘膝端坐在蒲团之上，似是灵识已经离体而出一般，没有任何的声息，仿佛死人。

突然，这间密室的房门打开了，一点微光透射进来，照射在神秘人的黑袍之上后，似是发生了某种诡异的折射。神秘人的周身上下竟然仍是一片阴暗，没有显现出丝毫的光亮，似乎他永远在藏身在黑暗之中一般。

房门开处，两个人相携而来。竟是广华与胡守成。

胡守成毕恭毕敬的冲神秘人施了一礼，并没有开言，只是安静的侍立在一旁。

广华神色平静，双手合十微微一拜，说道：“使者，贫僧已尽力相助胡守成，奈何天不遂人愿，邱乘风并非向婵所杀，贫僧也有心无力。此间既已事了，贫僧与你再不相欠，望使者信守承诺，莫要再打扰贫僧。”

神秘人缓缓张开双眼，似有碧绿的幽光闪过，冷厉的声音响起，“本座说话，从来都是一言九鼎。不过本座信守承诺，你也需识得进退，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若是你敢失言一句，本座顷刻之间，便让你百年修为毁于一旦。”

广华点点头，道：“贫僧省得。”

神秘人道：“既如此，你可以走了。”

广华告辞而去，密室之中只余下了胡守成与神秘人。

神秘人冷厉的声音高高在上的说道：“胡守成，本座助你，你也需尽心尽力的为本座办事。你需知道，本座的耐心实在是有限的很。不要将时间花费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面，你们胡家与那叫向婵的小子之间的私人恩怨，我不想再听到任何的只言片语。”

胡守成惶恐的跪伏在地，说道：“使者，宗矩的身上除了有您描述的气息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的特异之处了。并非我们胡家办事不力，这么多年的明察暗访，我敢说我比他宗矩本人还要了解他自己，但是却再也没有发现过任何的蛛丝马迹。这实在是有些反常。”

“倒是那个叫向婵的小子，有些来历不明。此次我恳求使者相助，驱使广华与一干内门弟子齐上戒律院，虽是为了私人恩怨，但却歪打正着，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当下胡守成绘声绘色的将戒律院听辨堂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述了出来。之后更加上了他对于此事的看法与推测。

神秘人听完之后，沉吟了半晌，说道：“若是照你这么说的话，这叫做向婵的小子，倒是颇为有趣。不过我要找的人，断然不会是他，他身上没有任何那个人的气息。向婵这小子，极有可能是唯识宗中某个大人物转世，但绝不会是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