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慈平复了一番情绪，点点头，道：“没错。向婵虽然不是他了，但我能感觉到，向婵的脾性与他仍然是如出一辙。是他的东西，他不需要你们去施舍，到了该拿的时候，他自会去取，不是他的东西，即便是大造化，你们也不必要塞给他，因为他定然不会要，如果他想要，自会去夺，定然是唾手可得。”

“你们为了保护向婵，将他的气息沾染到了宗矩身上。致使胡家道场的那些狗东西一直紧咬着他不放，待得日后向婵明白了真相，你说他会怎么做？这娑婆世界，苍茫世间，每个人都有想守护的东西，或许对于你来说，佛门的道统重于泰山，高于一切，但是你知道向婵是怎么想的吗？他现在是向婵，不是他了，即便是他，他不是也做出了另外的选择吗？你们为了不泄露消息，便不让向婵突破至第五层法师境，他若迟迟不能够突破，今生今世想要守护的东西，又会失去多少。”

悟性静静的站着，不发一言，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发呆。他不得不承认，悟慈所言也是极有道理的。每一个强者灵魂深处的脾性都是极端自主的，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的掌控，最后的结果都只会是让他们生出疏离感。连佛陀都不会去替代世人做完所有的事情，否则何来自在与自主。

密室中一片静谧，悟性闭目深吸一口气，似是认同了悟慈所言，说道：“既然如此，那依你看，向婵如今会怎么做？”

悟慈嗤笑一声，道：“向婵那小子刚烈的很，典型的软硬都不吃，一旦他想明白了，定然会如常修炼，你们如何行事，那是你们的事情，但他如何行事，也只是他的事情，轮不到任何人去干涉。所行便是所愿嘛，他比我们任何都要明白得多，更像一个真正的修真之人。”

悟性白眉一凝，说道：“禅修的根基在于自性，证的是福德。故而才有舍身饲虎，割肉喂鹰的壮举。恶兽猛禽的危难尚且要去援手，如今整个南赡部洲的佛门到了危难之际，存亡之秋，但凡是佛门弟子，都应该抛去个人，共赴大难。以前向婵并不知道事情真相，若是机缘巧合之下突破了第五层也就罢了，但现在他既然知道了，就断然不容许他突破，若是他再行差踏错，不顾全大局，即便是舍弃了他，本座也会毫不容情。”

悟慈发出一声鄙夷至极的嗤笑，说道：“向婵比老子有主见的多，你以为会任你们摆布吗？当真是可笑，区区一个水月洞天，即便是联系上了天下道修又怎样，他们若是敢来五雷仙山，来一个老子杀一个，来两个老子杀一双……再说了，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向婵关系到佛门道统的传承吗？怎么一旦他有可能不听从你们的安排，你就不留情面了。”

悟性大怒，道：“当年就是因为我一时心软，才招致了如今的祸根。我不会再错第二次，唯识宗也承受不起第二次错误。”

悟慈争锋相对，道：“真是愚不可及，你杀得了向婵吗？不要忘记了圆觉净土中的那位，他可是时时都在关注着向婵，向婵若真的有了危险，他会不管不顾冲出圆觉净土的。”

“本座自有办法遮蔽天机！”

悟性似乎再也没了兴致继续交谈，动念间便有一股愿力吹拂过来，将悟慈的灵识扫出了密室之外。

悔悟峰后山思过崖上，仍是一片万籁俱寂。向婵便斜倚在洞府入口处的山石上，静默不语，似乎是与天地的悄然无声应和一般，长久的沉默着。

自他出生之日起，他就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该怎么去做。但是此时此刻，他感觉到了深深的迷茫。在他的内心深处，自然是想要修真的，肯定不会止步在第五层之前，但他的理智却一遍一遍的告诉他，不能这样任性妄为，唯识宗如此小心翼翼的去图谋，定然牵涉极大，若是因为他的莽撞出了差错，肯定会引发极严重的后果。

最重要的是，他不敢保证在他决定要违背唯识宗高层的意愿的时候，唯识宗还会不伤害他。有一件事他一直印象十分深刻，那就是定军山上，洪德谈笑之间宣判百余归真谷修士死刑的场景。虽然那些归真谷修士的确是死有余辜，但毫无疑问，这也从另一个侧面展现出了洪德杀人之时的心狠，哪里有半点的慈悲。

噩耗一般的真相也如同一盆凉水，在向婵最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当头浇下。使得此时的他在迷茫之外，更有无数的不知所措。该如何进退，该如何自处，在泱泱的唯识宗面前，他连一只蝼蚁都算不上，虽然他有神胎之体，无双资质，拜入智者一脉不过两年，就已经是一个第四层上师境初期的禅修了。

突然，向婵福至心灵，想到了他的父亲向屠：我向屠此生，但凭脊梁就能傲立世间，谁若欺我，必十倍还之，纵然是死又如何！

这一句话，如同震撼心灵的晨钟暮鼓，振聋发聩，轰击在了向婵迷茫的心里。犹如一股暖流吹拂寒冬，向婵的心思，毫无征兆的就活泛了起来。

他心念电转，无比坚定，一时迷茫尽去，胸中憋闷着的抑郁之气全部散去，豪气涌起，张口便发出一声高亢的呐喊，神采奕奕的说道：“只要是我想要的，谁也不能阻挡，定然就是我的，只要是我不想要的，谁也无法给予，定然就不是我的。”

这一句话，似是刺破了重重云霄，直达天听。好像在敬告天地人神鬼，一颗只属于强者的无比坚凝的决心，在重重的重压之下彻底的苏醒了。从今以后，这颗强者之心将引领着向婵一步步的勇攀高峰，直到站在这个世界的最顶端。

洞府深处，悟慈的一脸杂乱须发之中，显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他低声喃喃道：“老子的确没有看错你。好样的，小崽子，去抗争吧，去告诉所有的人，你又回来了。不要被狗屁的唯识宗与佛门道统束缚住了，这样的人，有老子一个就够了。你负责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负责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这一日，思过崖上乍然亮起了无穷无尽的佛光，响彻十方万世的禅唱声隆隆的轰鸣，一道贯通了天地的紫金光柱烛照大千，在其四周有罗汉缭绕，奇花异草遍布，虚空中涌动着滔天的苍生之念，似乎这娑婆世界之中一切有情之众的执念都会被这紫金光柱实现一般。

“普照，普照，普照……”

一遍又一遍的反复唱偈声中，悟慈升空而起，顺着紫金光柱直到了天空的最顶端，然而如此遥远的距离，却丝毫无法模糊悟慈的面目，他的一举一动都洞若观火，纤毫毕现，似乎就在所有的人面前一般。

只见一尊金光灿灿的灵山大佛在紫金光柱之中显现了出来，做拈花微笑状，唱喏道：“你心中再无挂碍，我可归位矣！”

悟慈微笑。闪念之间，灵山大佛化于悟慈的身躯炉鼎之中。悟慈通身上下皆放出万丈金光，恍如大日的化身，有无量光，无量福德。

“我执尽去日，方有尊者成。八风吹不动，端有慈悲心。”

悟慈在高天云端唱了一偈，望着思过崖上的向婵，又传音说道：“不用执着于从何处来，更不用执着于到何处去，一切最胜故，唯独有心王。它会指引你该如何做，以前，我对你说，去找她，我帮你，今日我仍对你说，去找她，我帮你！”

这一番话，丝丝缕缕的钻进向婵的耳中，清晰无比。只入向婵耳，不入他耳。

悟慈晋升尊者境，南赡部洲各处震动，无数的强横灵识在虚空之中降临，遥望着最西方那贯通天地，照耀十方的紫金光柱。整个十万大山之上的天宇，都被这无量计的光辉笼罩，恍如天宫圣境。

五雷仙山大梵峰宗师殿。悟性抬头望着高天之上的悟慈，神色平静，他低声道：“为了帮向婵，抛却了心中对菡心的执念，成就尊者境。可是师弟啊，为兄仍要对你说，你错了。向婵若为天地知，将会给唯识宗带来覆灭之祸。”

天地异象照彻十万大山，唯识宗举派欢庆，共贺祖师悟慈晋升尊者境。经由宗师殿诸多宿老祖师以及唯识宗各脉首座的商议，将这场盛大的庆典留待燃香会之日，闹一个双喜临门。让大闭山门了数十年的唯识宗，也能真真切切的好好热闹一番。

自从水月洞天三次征伐唯识宗，宗派之中就一直显着一股暮气，然则此时随着悟慈晋升第九层尊者境这一惊天举动，从外门到内门，再到各脉真传，人人均是奔走相告，笑颜宴宴。一派的守得云开见月明。

暮春已过，天气渐暖。转眼已到了四月，三年一度的燃香会越来越近，已经近到似乎可以听到走来的脚步声了，唯识宗中处处张灯结彩，方方面面都装点得焕然一新，金碧辉煌，等待着燃香会的真正开始，所有人都在等，包括悟慈、悟性、向婵、胡守信、胡守成，更有万千唯识宗门徒以及无数观望着悟慈的道修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