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岩冷冷的扫了向婵一眼，一句话也不说，返身抱起摔倒在地已是昏迷不醒的花袭月就朝外奔去。

向婵于是也不发一言，只是跟着郑岩亦步亦趋。

郑岩厌恶的一皱眉，斜睨了向婵一眼，道：“滚开，不要像狗一样的跟着我。”

向婵仍是不发一言，也不计较郑岩的辱骂，只是看着横卧在郑岩怀中的花袭月，暗暗想着：她的笑容，应该永远都挂在嘴边，不该有烦恼，不该有忧伤，不该有病痛灾害，不该有苦难厄运。

郑岩的身形奔进得并不是很快，而是在尽量的追求平稳。如此一刻钟之后，到了一家医馆，郑岩轻车熟路的钻了进去，径直寻到了一个年迈的医僧。

这医僧一见进来的三人，首先便是看了向婵片刻，方才对郑岩说道：“这又是怎么了？不是再三交代过你，一定要处处都细心照料吗？”

郑岩一脸惭愧，急切道：“大士，你快给看看吧，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老僧不再多说，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番花袭月的身体状况，之后拿出针囊，挑出了一根约莫有三寸长短的银针，悬在花袭月的后头部风池穴上，半晌不见动弹，迟迟没有施针。

老僧长叹一声，复又将这根三寸银针收回了针囊里，说道：“施针只能调理她体内的气机，使她暂时达到平衡，从而缓解症状。但这种办法，甚至连治标之法都算不上，她的精气神愈见虚弱，自性精华流失，苍生之念匮乏，我一针下去，她体内的生机为求达到与精气神平衡，只会消散得更加快捷。这就好比冷热交攻，热的为了配合好冷的，达到平衡，只会降温得更快。”

郑岩长叹一声，却没有说话。老僧这一番说法，他听了已经不下数十次了，自从一年前开始，花袭月的身体就成了这幅模样，稍一激动就会昏迷不醒，起初来时，老僧都是施针刺激风池穴，可随着来的次数越来越多，老僧施针之时就谨慎起来了，当了解了花袭月的成病之因后，老僧干脆就不施针，因为施针不是救她，而是害了她。

就如同此次一般，老僧仍是没有施针，只是轻轻的替花袭月做着推拿。

郑岩明白其中的因由，向婵却不知道究竟，当下便问道：“大士，既然施针并非良策，那可有良策以治其根本。”

老僧显然识得向婵，对如今的风云人物甚是客气，耐心的解释道：“医者只能救死扶伤，袭月这丫头根本就没有病，哪里需要什么良方。不过你言治本之法，却是对的。只可惜事到如今，恐怕一切都晚了。袭月这丫头损耗了太多的自性精华与苍生之念，如今的这幅身子，简直就只是一具空荡荡的炉鼎了。她若是早半年肯听我的话，一心固本培元，培固先天之本与后天根基，哪里会将身子折腾到这种地步，现如今的情况，回天乏术了，她的天年就要尽了，根本就无从医治了。”

向婵与郑岩双双色变，一脸的惊骇欲绝。

虽然或许在郑岩的心中，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但此时此刻，当他真的听到这样的消息时，他还是觉得惊天噩耗来得太早了，让他承受不了。

向婵心中空荡荡的，有些失神的说道：“我看她的年纪，似乎还只有十三四岁啊，正是豆蔻年华的好青春，怎么会天年将近呢？”

老僧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袭月应当是正值花季，十六岁了。当然，十六岁仍然也是青春好年华，但是对于她来说，就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其实他此时的情况，也不能算作真正的天年将尽，她是由于根本已失，身躯炉鼎不足以支撑生命的继续了。所以即便她原本有天年无尽，此时也到此为止了。”

听了这一番话，向婵心中却陡然生出了希冀，说道：“也就是说，她如今的一切病根之源全在于身躯炉鼎，若是她能脱胎换骨的话，只要及时温养自性，补充苍生之念，就可以彻底痊愈。”

老僧一愣，说道：“你这么说也对。但却太过异想天开。脱胎换骨就必须做出鱼龙之别，袭月这丫头虽然天资不错，但这些年恐怕修为是不退反进，能有第二层沙门境前期的修为就不错了。”

这时，通过反复的推拿刺激，花袭月幽幽的醒转了过来。她扫了向婵与郑岩一眼，并没有理会二人，而是微微一笑，与老僧说道：“大士，又麻烦您了！”

老僧合十为礼，答道：“说到麻烦，贫僧实在是惭愧的很。都言医者需得妙手仁心，贫僧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的身子一日日的溃败下去，而无能为力。”

花袭月神色微微有些黯淡，旋即又展颜笑着，安慰老僧，“无可奈何花落去，岂是大士回春乏术。如今的景况，原本就是我咎由自取。大士若再自责，袭月就当真就无地自容了。”

老僧又是一叹，眼神中的惋惜已是显而易见了，说道：“你娘亲也算是因唯识宗的祸事而被殃及池鱼的，此事本该唯识宗负责，最终却要你小小年纪就去承受这样大的苦痛。”

这些只言片语之中，透露着诸多关于花袭月的信息，使得向婵对她更加的好奇。如今看来，这花袭月的身世，却是有颇多的曲折。似乎还是佛门衰微之下的受害者。

花袭月仍潜藏着秀丽的小脸上，露出了浓浓的愤恨，几乎咬牙切齿的说道：“归真谷的贼子们，但凡我花袭月有一息尚存，都会时时刻刻的诅咒他们不得好死……”

说到这里，她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的恨意是多么的不痛不痒，颇有些有心无力的长叹了一声，黯然神伤的低垂臻首，不再说话了。

向婵深觉同病相怜，如同孤旅之中偶得知己，心中怜意大起，鬼使神差之下连称呼都改得熟络起来了，胆量激增，说道：“袭月，小小一个归真谷，何须长吁短叹。我曾答应过先父，待得我出山之日，必将归真谷满门夷灭。鸡犬不留。到时你有何仇怨，只需知会于我，我定让你亲手手刃仇寇。”

花袭月浅浅一笑，颇为客气的拒绝道：“多谢你的好意了。若是我还有报仇的时候，会与你知道的……郑岩哥哥，商铺中还多事呢，我们回去吧。”

向婵自然明白花袭月此话是何意，也就不便随着她继续回转内院市集了。只是看着二人离开，却将灵识沉入了灵山之中，与渡厄交流了起来。

“前辈，袭月的身子，你有什么看法？”

渡厄戏谑的笑着，说道：“且不说花袭月这个小姑娘，我对你倒是有些看法。这苍茫世间，可怜之人无数，我看你也不是个慈悲心肠的人，怎的独独对她这般上心？便说同病相怜吧，你可知道佛门之祸，殃及池鱼者有多少，便是我未曾亲身经历，也可猜测得到，定是万万之数，难以尽数。”

向婵道：“我总觉得袭月的笑容像极了一柄直插入我心间的利剑，让我悲呼痛楚，我娘亲当日以弱质身躯守护我时，也便是这个笑容。”

渡厄道：“小子，你是个有主见的人。事事都分得清，不过我还是要告诫你一番，禅修中人，为何要首戒女色，继而超脱凡俗，皆因为情之一字，乃是穿肠毒药，无数先贤大德因此失了道根，仍不知悔悟。便如悟慈祖师，何等的天纵奇才，最终还是要抛下了心中的一点执念，才能够证道尊者。”

向婵颇有些不以为然，他与悟慈在一起时，只是看到了情之一字的浩瀚与博大，虽有悲戚，但悟慈却是甘之若饴的。虽然最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悟慈放下了菡心，但在向婵看来，他若是悟慈的话，他是断断不会为了晋升尊者，放下心中的菡心，他相信悟慈也不是。

但他知道渡厄全是为了他好，当下便说道：“前辈说的是。但我与袭月不过是初见，对她也就是颇有些好奇与怜惜而已，再说您也能感知到她的容貌，实在是有些……嘿嘿，还是莫要背后论人是非，前辈您还没有告诉我，可有办法帮到袭月呢？”

“但愿如此吧！”

渡厄在心宗腹诽着，口中却说道：“若按照老医僧的判断，这事情还当真十分棘手。现如今唯一的办法，只有助她稳固生机，不能再亏损了。我听那小丫头说，一颗【定神丹】只能支撑七日的药效，足见她贩卖自行精华与苍生之念的频率之高。以她如今的身体状况，这是万万不能允许的。”

渡厄顿了顿，又道：“仓促之间，我也只能想到这两点，你若想帮她，当务之急最重要的，便是【定神丹】的来源。”

向婵得了指点，灵识退出灵山，望着渐渐远去的花袭月、郑岩二人，转而与老僧说道：“大士，不知可否问问袭月的事情，我实在是有些好奇。”

向婵目光灼灼的看着老僧，又接道：“确是有些冒昧，还请大士见谅则个。不过大士冗言赘述一番，不就是想告诉我这些嘛！”

老僧只是微微一愣，旋即磊落大方的一笑，合十说道：“盛名之下无虚士，向婵居士，果然是名不虚传。竟一下就看出了贫僧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