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生之念，乃是禅修的后天根基。向婵在须弥幻境中，以几乎是掠夺的方式积累了十万苍生之念的浑厚基础。这是大造化，同样也隐藏了大危殆。因为这样的方式，终究失之于投机取巧了。向婵没有真正经历过采集的过程，与苍生之念的联系，便无法做到亲密无间。这就仿佛填鸭一般，处处都透着生硬。

若是向婵的修为经历了鱼龙之别，越过了打基础的阶段，再去到须弥幻境中掠夺苍生之念用以积累，便不会出现这样的危殆了。这却是有一个先后次序的问题。

向婵将自行明镜放出后，仔细感悟着周遭虚空中游离的苍生之念。那些游丝一般的执念，每一缕都甚是顽皮，仿佛一个个嬉闹的孩子一般，你需释放善意吸引到它，然后不厌其烦的证明能满足它的执念，它方才会经由自行明镜，依附到你的灵山之中。

每一缕苍生之念，都是天下有情之众的执念。这些执念虽是力量之源，但同时也是祸根之源。是禅修要摒弃的种种“贪嗔痴”。故而，每有一缕苍生之念依附时，自性明镜都会被污染一次。这便是禅修的修真之路上别具一格的自污。

向婵沉浸在采集苍生之念积累力量而又同时自污的进程中，感触良多。他看到了他的灵山之中，又开始一点点的充盈着苍生之念，那种充实的快感，令他欣喜。他也看到了他暴露在外的自性明镜，被一点点的污染，沾染上了贪婪、爱|欲、憎恨、嗔怒、奉献等种种执念，开始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尘垢。这种失去的空洞，令他悲伤。

在这两种极端矛盾的情绪之中，他的自性明镜上，尘垢渐渐的增多，他的灵山之中，积累也渐渐的丰厚。有的时候，充实感会占据上风，他便想疯狂的敛聚苍生之念，不顾一切，而有的时候，空洞感会占据上风，他便想放弃采集苍生之念，以免自性明镜被污染，精气神不再皓月当空。

但是与此同时，向婵的心中也异常的清楚，不知自污，便不会明白真正的“空净”是什么。所以自污乃是必行之路，没有转圜。

实在熬不住寂寞的时候，向婵便会参悟【楞伽见性经】或者是嗟怨眼。如今的【楞伽见性经】大都是由渡厄传授，广元的那一点修真心印，向婵只有在吐糟的时候，才会去拜访一下。这样的拜访，一般都是集中在参悟嗟怨眼之后。

佛门根本咒的心诀，实在是太过言简意赅了。依照向婵的天资，也不过是在字字句句的去揣摩，若能偶有所得，已经是邀天之幸。绝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入宝山而空回。而在空回之后，便是去方寸灵台中吐糟。

“此门坐禅，元不著心，亦不著净，亦不是不动。”

向婵反复念叨着嗟怨眼的心诀，这短短十七个字，已经折磨他整整一个半月了，但他仍是没有从中得到任何的经义。这实在是太让人抓狂以及失望。明明一门惊天动地的佛门根本咒就在眼前，却运转不得。当真是叫人情何以堪……

“这他娘的打的究竟又是什么机锋？一段心诀，无非就是要将嗟怨眼这门佛门根本咒传承下来而已。有必要弄得这么禅机深深吗？”向婵不住的在心中腹诽着，已经开始骂娘了，“这十七个字的字面意思倒是不难，但却无处不透着似是而非，究竟是什么玩意吗？”

“嗟怨眼所讲究的坐禅之法，是不要求观想心，也不要求观想清净境界，也不要求静坐不动。”

向婵抓耳捞腮的揣摩着这十七个字的字面意思，心中竟生出了荒谬的感觉。若不是这嗟怨眼的来历绝不会有问题，他甚至会立刻就生出这段经文是伪经的想法。

因为这短短的十七个字，竟是否定了多种经典的禅修之法。禅修有言，一切最胜故，唯我心王。而嗟怨眼却不观想心。坐禅需清净自身，摒除妄想邪见，直达明心见性，而嗟怨眼却不观想清净境界。更叫向婵难以理解的是，嗟怨眼的坐禅，连静坐不动都不要求。那这又是哪门子的坐禅。

向婵端坐在原地，安处不动。拼命的去揣摩参悟着，他觉得脑汁已经被榨干了，脑仁开始生疼。便在这须臾之间，一切的病症竟是忽然都涌将了上来，齐齐的发作。身躯炉鼎溃坏，血肉开始腐烂，甚至有毒虫从其中滋生了出来，须发不断的脱落，容颜枯朽，不断的衰老下去，行将朽木。所有消亡的征兆都开始产生了。

向婵的心中，仍然在执着于嗟怨眼的心诀，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无端的进入了妄境之中，并深陷了进去，不可自拔。

就在这危机的时刻，天道守护神胎的因果触发了。向婵的自性之中，陡然生出了一丝清凉之意，瞬间便流转过整个灵山。向婵陡然一振，有如晨钟暮鼓在脑海中敲响，醍醐灌顶之下，一缕灵光闪过，向婵若有所悟。

顿时，所有的心魔都被驱散，向婵心不在焉的有些呆愕，自言自语道：“我为求不动，故而将身躯炉鼎端坐此处，已是不动。然而心魔忽然而至，侵袭上来，我却瞬息之间心乱如麻，并未因为我此刻安处而得任何的平静。足见坐禅并非是静坐不动。虚妄并没有固定的产地，我若心乱如麻，则处处均是虚妄，我若心如止水，心王安处不动，则已得不动境界，处处都是福地。”

“原来如此！”向婵仰天一声慨叹，突觉豁然开朗，通身皆有暖流贯通，一股诡异的力量顿时自额间眉心处滋生，他只觉得微微一疼，嗟怨眼竟然撕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一缕漆黑的幽光激射而出，照射在一块山石之上。

顿时，只听得“吱”的一声，那块足有半人高下的山石，竟就那么诡异的消失了。消失在了向婵的一切感知之中。

这缕幽光发射之后，额间眉心处的细小缝隙马上就闭合了起来，向婵顿觉天旋地转，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连忙运转灵山循环，周身念力激荡，方才稳定住身形。

看着山石消失之处，向婵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思过崖中，有一种莫名的禁制，一草一木都受到保护，嗟怨眼只是撕开了寸许的一条缝隙，激射出一缕幽光，竟然就将那山石整块消弭于无形了。

“竟然如此霸道。这可比演武台上与胡守成缠斗不休的嗟怨眼凶悍得太多了。如今还只是勉强撕裂开了一条寸许的缝隙。”向婵狂喜不已，只见灵山之中，嗟怨眼的心诀里反复闪耀着四个字：轮回之光，不觉明白了过来。

“原来那缕漆黑的幽光，却是叫做【轮回之光】。较之演武台当日，恐怕这才是真正的【轮回之光】吧。只是一缕，就可以将思过崖中的一块半人高的山石消弭于无形，霸道如斯！”

这时，洞府深处传出一声轻“咦”，悟慈一个闪烁，便出现在了向婵的眼前，诧异的看着他，又看了看山石消失的地方，惊奇的说道：“小子，可是明白了嗟怨眼的运转之法？”

向婵笑道：“不过是偶有所悟，明白了嗟怨眼中【轮回之光】的激发之法。”

悟慈颇感兴趣的道：“这块消失的山石，便是你的杰作吗？好霸道的【轮回之光】。佛门根本咒，名不虚传啊！小子，可否再露一手，让本座见识见识。”

“祖师想看，自无不可。”

向婵答道，按照先前的感悟，将心境沉入其中，顿时周身暖流再度滋生，一股诡异的力量在额间眉心处生出，开始不断撕扯着嗟怨眼。轻微的疼痛传来，向婵等待着。

但是这次，嗟怨眼却并没有就此打开，哪怕是一丝缝隙。向婵只觉得有什么障碍困锁住了那股诡异的力量一般，便继续努力，不断的催动。可这次，任由他怎么努力，那股力量怎么撕扯，嗟怨眼就是不打开。

向婵只觉得眉心处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到了后来，甚至开始突突的跳动不停。他忍不住一声痛吼，脑海中如同炸开了锅一般，无数的意志纷杂的闪过，他仰面栽倒在地上，就此不省人事。

悟慈骇了一跳，以他的修为，自然能感知到向婵体内突兀滋生出的那股诡异力量，以及这股力量对于嗟怨眼的冲击。正当他在好奇的等待，却没料想向婵突然一声痛呼，已经栽倒在地了。

悟慈措手不及，赶紧从地上扶起了向婵，探手抓住他脉门，细心的感知了好半晌，待得确切的知道向婵并无大碍后，方才放下心来。

“这小子灵山之中一片混乱，想必是受了嗟怨眼的反噬，吃不住痛，方才晕了过去。”

悟慈喃喃道，右手凝聚一点温和的愿力，缓缓渡入向婵的灵山之中，帮他梳理灵山循环，不过盏茶功夫，灵山循环之中的各个部分都归于本位了，向婵犹自低呼着，幽幽的醒转了过来。

悟慈问道：“可有大碍？”

“多谢祖师关心。并无什么损伤。”向婵感知了一番身躯炉鼎。又做思忖状，字斟句酌的道：“这嗟怨眼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忽然就无法竟全功了。弟子按照领悟所得的嗟怨眼心诀去触发，每一个步骤都是没有差错的，那股诡异的力量也已经滋生了出来，但是就在撕裂嗟怨眼打开的紧要关头，却怎么也无法成功。实在是奇怪。”

悟慈也觉得惊奇，说道：“若是你断定每个步骤都没有差错的话，那恐怕就是嗟怨眼本身有所掣肘了。毕竟你现在的修为还只是第四层上师境前期，还无法满足全力运转嗟怨眼的条件。受到一些阻碍也是人之常情。”

向婵点头称是，说道：“能够偶有所悟得到【轮回之光】的法诀，已经算是邀天之幸了，实在不该贪求多得。”

悟慈道：“依这【轮回之光】的霸道，击杀第五层法师境后期的修士都是绰绰有余的，恐怕能与法师境圆满的修士一较长短。你如今运转起来还不够圆融，还需多做尝试，摸索清楚其中的掣肘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