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之下，无垠厚土，这块域外战场，不知道是飘荡在娑婆世界中的哪片虚空位面之中，地貌十分的奇特，倒是与洪荒时代有一些仿佛，随处可见的荒芜，杂草与灌木丛生，脚下的土地呈现着肥沃过头的黑色，天空瓦蓝瓦蓝，万里无云，而且显得极低，似乎还没有与地面完全分开一般，行走其间，时时都可感受到一股别样清新的异域风情。

许是唯识宗前来支援两界山的弟子当真很多，出于对营寨规划的考虑，供给来往通行的道路，都是些羊肠小道，众人穿行其间，鱼贯而过，感受着这在十万大山中绝难看到的景致，不觉有些沉湎。

向婵目眩神驰，神采飞扬，想道：“释迦尊者施以大神通，将这域外战场拘到两界山中，当真是用作征伐吗？先人费心打造的门户，如今却已被强权欺凌上门，我等后人碌碌无为也就罢了，来到这域外战场中本是为了抵御外侮，却还不识得知耻而后勇，竟然为了一己之私行些尔虞我诈，实在是臭不可闻，不忍卒读。”

一千三百二十五个智者门徒流连在秀色之中，自是眉飞色舞，但向婵、宗思二人却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先贤对于两界山的苦心经营，两人的目光在梭巡之中相遇，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忧色，这样的情绪在二人心中升起，几乎就是情不自禁，在此情此情景，无边的秀色之中，两人真正的感受到了责任感。

宗思与向婵不约而同的紧赶了几步，追到只落后宗谅半个身位。

宗思唤了宗谅一声，道：“师兄觉得，这域外战场的风光，美吗？”

宗谅道：“美不胜收，艳丽无方。这只是一处修士之间相互碾压的大转轮而已，众生都在其间，接受着磨盘的磨砺。”

宗思道：“师兄此言差矣。这世间无处不是清平世界，只因有哪些居心叵测之辈，才生出了诸多纷争，我等之所以会到此，也只是阴谋之下的牺牲品罢了。这青天不算高，人心比天高，原本都是芸芸众生，却偏偏有人要高高在上。”

宗谅心中一动，恍如有某根弦被触碰到了一般，他饶有深意的看了宗思一眼，却并未搭腔，只是急行了两步，似是在逃避什么，又拉开了与宗思、向婵的身位。

宗思并未再跟上，倒是向婵大步一迈，又衔尾追了上去。

“师兄是那贪生怕死之辈吗？”向婵问道。

宗谅回首看了向婵一眼，不解这一问中的含义，当下只答道：“生有何欢，死有何惧。若能死得其所，即便身死道消，我也甘愿。”

向婵道：“好一个死得其所！在我看来，这两界山域外战场之中，唯有与敌偕亡，方可称得上死得其所。既然师兄有此风骨，为何还要与我为难，行那些龌龊不堪的事情。”

宗谅面色一厉，正要呵斥向婵几句，转念一想，却又止住了，向婵既能如此直截了当的说出来，自然对罗汉堂的首座之位就没什么觊觎，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做一些针对向婵的事情，甚至更因此迁怒智者一脉，连一块营地这样的事情，都要百般刁难，说是龌龊不堪，倒也不为过。

“向婵师弟如此光明磊落，阐明此事，不怕我再使一些小人手段来为难你们吗？”

向婵气定神闲的一笑，道：“在这两界山中，做主终究还是悟慈祖师，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你们罗汉堂的领军座师要针对我，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更不要说你们几个罗汉堂真传弟子了，更何况阴谋诡计只是小道尔，我那千宗大比魁首的名头也不是白白得来的，有什么机巧小爷一人统统接下便是，何惧尔等。”

宗谅听得这一番豪言，没来由的觉得眼前的向婵与当年的宗弘师兄如出一辙，这样堂而皇之，毫无畏惧，一身的浓烈气势与那高傲的神情似乎都在说着：我便是艺高人胆大，你等小人若不惧怕，只管前人送死。

宗谅仍清晰的记得，就是宗弘身上的这些气质，将他与宗琅折服了，于是他们就成了同盟会的第一批成员，只是时过境迁，同盟会再也没有了当初的堂堂正正，却反而有些藏污纳垢了，便仿佛今日对付向婵与智者一脉的手段，他心中虽然不乐意，但还不是一丝不苟的执行了吗？若不是向婵一直保持着足够的克制，挑衅就要得逞。

宗谅笑了笑，道：“悟慈祖师与各脉的领军座师，都已经去了最前线，与水月洞天的一干人等进行谈判，恐怕还要到月末才能得回，故而这时候的营寨之中，做主的都是我们这些真传弟子，劝你还是不要掉以轻

心的好。”

向婵似是甚为欣慰的展颜一笑，道：“宗谅师兄挑衅不成，又知道自身的打算已被我们识破，便索性不再胡搅蛮缠，而是顺势带着我们更换营地，这份胸襟与决断都令我十分的佩服，师兄显然不是一个不知轻重的人，明白万事都要适可而止的道理。我向婵也不是怕了你们罗汉堂的真传弟子，只是实在无意与你们再起纷争，还希望师兄能将这番意思转述出去。”

宗谅道：“意思我会转达，至于结果如何，却难以保证。”

向婵不再多言，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至于有何效果，他不需去预料，正如他所说，有什么机巧，他统统一人接下便是了，罗汉堂的那些真传弟子，若是识趣的话，他为了大局着想，还会客客气气的，若是当真不识趣的话，他不介意狠狠的教训一遍。他与宗谅说道这些，不过也就是尽尽人事，并没有什么旁的心思，其实他心中，还有着另一层，并没有表露出来，那就是宗谅今日擅自为智者一脉换了营地，会不会得罪其他罗汉堂的人。

在他看来，这是极有可能，或许是旁观者清，他比宗谅本人要清醒得多，更能看清此时的形势。那些躲在暗处的罗汉堂真传弟子，眼睁睁看着宗谅被折磨，竟是连面也不露，说得好听点是纪律严明，说得不好听点就是律法严苛，但无论是什么，无疑都体现出了罗汉堂真传弟子中的领导者，是一个心性极为坚定，而且刚愎自用的家伙，宗谅敢忤逆他的意思，恐怕已经有些不妥当了。

之后便一路无话，众人在宗谅的带领之下，在曲折蜿蜒的羊肠小道之中左转右折，足足穿行了有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一处稍微宽阔一些的地方，之所以说到宽阔，倒也不是说此处有大量的空余面积无人扎营，而是此处的营地都扎得十分的工整，如同经过了统一的规划一般，有理有据，井井有条，许多的营地整齐的排列着，再加上周遭的杂草灌木都被清除一空，看上去异常的整洁，反倒显得宽阔了。

这里的营地都不是十分的庞大，约莫也就是三千人到五千人的规模，整整齐齐排成阵列，向婵抬眼望去，发现这些阵列当中，还有几处明显的空位，显然是给新来支援的各大支脉留下的，众人在宗谅的带领下一路走来，早已经惊动了其他营寨中的人，此时纷纷出来，有热情的就已经开始表示欢迎，毕竟是同宗师兄弟，以后还会在一个战场上并肩作战。

这些三五千人的营寨，大多都是出自唯识宗内门，代表着唯识宗中间层次的力量，有些眼力好的，在征伐大军的人流之中梭巡，便猛然看到了向婵，不觉惊呼出声，这下立刻就炸开了锅。

经过千宗大比一事之后，向婵在唯识宗内门、外门之中的呼声，算是彻彻底底的超越了山河榜第一的宗净师兄，毕竟这些年来宗净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虽然修为高绝，也是山河院的骄傲，却比不得向婵如今的人气高涨，向婵在众人的心目中，那简直就是奇迹一般的存在，永远都能以弱胜强，屹立不倒。

无数的禅修都围拢了上来，高声呼喊着向婵师兄，向婵师兄，在这战场之上，实力就是一切，众人虽然不惧死亡，也愿意为唯识宗而战，但若是能活下去的，无疑还是最好的，向婵的到来，就像是一剂强心针，狠狠的注入到了众人的心中，使得他们看到了探囊取物一般的胜利，势如破竹。

有禅修说道：“向婵师兄，讲几句话吧。当唯识宗的玉简传来谍报，说是智者一脉的征伐大军已经开拔了，由向婵师兄你领军，我们一听到消息，就日盼夜盼，希望向婵师兄能够早一日来到这域外战场，领着我等征伐疆场，将那些道修贼子驱除出去，就像向婵师兄你在千宗大比上做的一样，不过这一次你不再是以一己之力而力挽狂澜，我们都会追随着你，尽些绵薄之力。”

向婵目光一个扫视，便看到了无数禅修的殷切眼神，这些普普通通的内门弟子，他们没有什么阴谋算计，他们的所有心思，一切的骄傲，都是建立在唯识宗的强盛之上，或许在太平盛世，这样的坚持显得有些固执，甚至是愚忠，但在乱世之中，这每一个敢于抛头颅、洒热血的内门弟子，都将是唯识宗屹立不倒的希望。

想到真传弟子之中的尔虞我诈，再感受到这样的激情，向婵的心中，从来没有一刻有过这样的激荡与澎湃，此刻，他真正感受到了责任的力量，也理解到了他一直不能够理解的大局，宗师殿的所有斟酌与选择，不就是为了这天下间所有的万千佛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