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婵的声名鹊起，自然要追溯到两年多之前的封禅台盛会，连连十数场厮杀，一连的以弱胜强，其中更有唐紫霄、罗逾蜃这样的精英好手，如此显赫的战绩，自然已是传遍了南赡部洲，也算是年轻一代中后起之秀的佼佼者，这样的人物加入了罗汉堂真传弟子的行列，又是得悟慈尊者亲许，自是从上到下得了关注，洪渊作为罗汉堂有数的座师之一，自然也是有所听闻的，算是久闻其名了。只是一个后辈弟子，即便再是天资纵横，也只是关乎着唯识宗的未来，而如今唯识宗所面临的坎坷，还是要以洪字辈、普字辈的禅修为中坚力量，才能度过灾厄，在这样离乱之世，岌岌可危的背景下，洪渊对于向婵的了解，也就不是十分丰富细致了。此刻听闻了向婵已到，不觉有心一见，也算是见识一番千宗大比魁首的丰采。

洪渊转首对身侧的一名禅修吩咐道：“去智者一脉的阵列之前走一遭，唤向婵来见本座。”

那禅修领命而去，不过片刻功夫，已将向婵领到了近前。

向婵双手合十，恭敬行礼，说道：“弟子向婵，见过洪渊师叔祖。”

洪渊回首望来，只见眼前一个英姿勃勃的少年，不过十四五岁许，眉眼之间还残留着未曾褪尽的青涩，只是举止言谈，稳健老成，却丝毫不见少年人的跳脱，一袭灰色僧袍，做优婆塞的装扮，即便是宽大肥厚，也掩饰不住他的壮硕，当真是英姿飒爽，逼人而来。

洪渊颌首微笑，却又转首望向了杀场中央的激战，问道：“关于这场斗将，你有何看法？”

此刻宗弘与宁中则斗得正是火热，两人各显神通，奇招迭出，杀得难分难解，杀场中黑雾翻卷，被两人的愿力法力一个催逼，顿时四面八方的崩散，方圆数里之内，一时间竟是有了朗朗乾坤的况味，黑雾散尽了。

两人虽然斗得激烈，所运使的手段也远远奇妙绝伦，但真正压箱底的功夫，却并未显露。向婵看得分明，此时战场之中，宗弘并未运转【大陀罗尼心经】的神通，不过他已占据上风，步步紧逼，倒也并不急着露底，只是那宁中则虽然修为低了三阶，却显得尤其坚韧而且滑溜，在宗弘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非但丝毫不见其乱，还显得尤其的闲庭信步，有如穿花蝴蝶一般，在无数的愿力与苍生之念组成的罗网之中穿梭，颇为潇洒。

向婵又看了杀场之中的情形一眼，答道：“宗弘师兄即便一时占优，恐怕也是昙花一现，不得持久，反是那宁中则深藏不露，必然还有极为凌厉的后手，这一场赌斗，宗弘师兄怕是要败北了。”

洪渊仍是微笑道：“宁中则尤有后手不假，但宗弘也有【大陀罗尼心经】未出。何以就是宗弘要败呢？若是要败，又当在多少回合露出端倪？”

此一问的考校，就显得艰深甚至是刁难了。但是洪渊言辞平和，并无咄咄逼人之势，向婵也明白这位师叔祖定然是来了兴致，故而才有此一问，其中倒当真是考校的意思居多。只是杀场之中拼杀的两人，无论是谁，修为都高出向婵数阶，要说出宗弘为何会败，向婵倒也有些见解，尚能侃侃而谈，但是要一语中的，道出双方多少回合方能显胜败的端倪，却就不是向婵力所能及了。

高手过招，往往瞬息万变，一个弹指的演变或者是一次战机的把握，有可能就会扭转当下的局势，偶然性是十分之大的。但诚所谓偶然之上自有必然，若是有大神通修士以高屋建瓴的角度去总揽全局，要得出一个合乎战局的结论，却也不是什么绝顶困难之事。但以向婵的修为、见识、格局，要有此能力，却就差之甚远了。

甫一听到这样的考校，向婵便立马皱起了眉头，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只是洪渊身份高隆，又没有责难的意思，向婵即便不知从何答起，也只能勉力的绞尽脑汁去参详一番。

“弟子修为不足，如此局面，也只能妄加揣摩一番，若是错漏太多，还望师叔祖能够海涵一二。”向婵目不转睛的盯着杀场之中的战况，请益道。

洪渊笑容不减，答道：“你有何见解，只管道来，本座自是不会怪责。”

向婵点点头，定下心神，复又关注起了杀场之中的战况。他没有高屋建瓴的眼光，自然就只能从战局中的蛛丝马迹去琢磨。只是一者自上而下，一者却是由下而上。自上而下者，好比在一团乱麻之中找到了最初的线头，自是势如破竹，一应难题都能迎刃而解，而由下而上者，却就好比在江海

之中逆流行进，处处都需抽丝剥茧之功，还不知何时就要触到水底的暗礁，两者之间的对比，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向婵此时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注视着眼前的战况，也不过就是见机行事罢了。究竟如何才能真正得出一个正确的判断，他也是眼前抹黑，没有一个决断。

宗弘与宁中则的一战，经过了起初短暂的试探之后，此时无疑已经进入了真正的厮杀。两人虽然尤自在招来招往，进退有度，但所运使的神通之力，却是越发的显得凝厚异常，如此浩瀚的力量，只要是击到了实处，而对方又防备不力的话，定然就顷刻之间胜负立判了。只不过这样疏失的局面，自然不会在宗弘与宁中则这二人的身上出现。两人虽然攻得都甚是狂猛，但守御起来，却也一样是滴水不露。不要说是正在厮杀的二人，即便是旁观者如向婵，也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有如一潭死水的战局，似乎两人之间的这一场斗将，就会永永远远的这么厮杀下去，没有尽头。

向婵以己度人，碰到了纠缠不清的局面，自然就要快刀砍乱麻，以他向婵来说，当立刻运转嗟怨眼的神通，而以宗弘来说，自然便是要运转【大陀罗尼心经】，但同时向婵也非常清楚，宗弘的自性明镜受损严重，此一战必须要速战速决，不堪久战。一旦下了决断，要运转【大陀罗尼心经】，那么反手之间，就应该是要分出胜负了。

向婵脑海之中似有灵光闪现，骤然恍如醍醐灌顶，思虑到了一个取巧的办法。由于修为所限，他没有自上而下，迎刃而解的实力，而由于对宁中则的不了解，他也没有由下而上，抽丝剥茧的灵巧，但有一点便利，他却是此刻两界山域外战场煌煌三十万人之中，唯一所独有的，那便是对于此时宗弘的战力了解。才不过数日之前，他与宗弘之间还有过一场生死厮杀，宗弘一身的伤患，也正是他所留下，故而宗弘这幅病体之下的战力，他简直可以说有九成以上的了解。而单有这份了解，已经足有明晰战局了。

宗弘既然要速战速决，自然就不会拖延下去，那么几乎可以断定，宗弘肯定会把握住眼前的微笑优势，继续保持攻势，先下手为强。那么宗弘运转【大陀罗尼心经】的时刻，也就是这一场斗将胜负分辨的时刻。

向婵脑海之中迅速衡量，立刻就有了判断，说道：“若弟子所料不差，胜负端倪的显露，当在百个回合之后，而十有八九，宗弘师兄会败北。其实师叔祖将弟子唤到阵前，询问此段因由，也定然是听闻了弟子数日之前与宗弘师兄的赌斗，当时弟子以嗟怨眼之威能，胜了宗弘师兄一筹，他也因此负伤，今日他与宁中则一战，虽然处处占优，形势大好，却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百个回合之后，他若是再不图谋改变，必然力竭，故而弟子有此断言。”

洪渊看着向婵，十分专注，似是已经忘了杀场之中还有一场关乎着征伐大军士气的斗将，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向婵这一番话，处处都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准确的判断，条理的分明，甚至是言辞的坦诚。征伐大军的一切事务由他总揽，悟慈尊者虽有领军之名，却不过是个甩手掌柜，早在带兵之初，他就已经禁止了军中私斗，赌斗之约虽是由宗弘而起，但毫无疑问，向婵的作为太过跋扈了，洪渊唤向婵过来，问到如此刁难的问题，虽然言辞平和，却也不无震慑之意，只是向婵竟然有惊无险的应答了出来。

洪渊展颜大笑，饶有兴味的看着向婵，说道：“不要以为有悟慈祖师护着，就能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你就不怕本座治你军中私斗之罪吗？”

向婵道：“事已至此，弟子总不能死咬着不认吧。再说私斗之罪能有多大，了不起也就是受些责罚，倒不如索性光棍些，一体都认了。反正弟子也是个戴罪立功之人，如今还有十几年的面壁思过之责没有领完，债多不压身，再多几条也不怕。”

洪渊纵声大笑，道：“你小子倒也有趣，难怪能对了悟慈祖师的胃口，让他那般的小意维护，也罢也罢，本座也不愿去做那铁面无私之人，平白触了悟慈祖师的霉头，那也是自讨没趣。”

向婵嘿嘿一笑，道：“那弟子可就谢过洪渊师叔祖了。”

洪渊挥手止住，道：“你也别急着谢，一场罪责要免，总要有些由头，若不是因你私斗之事，这三场斗将，本座也还有几分胜算，如今却是必败无疑了，你小子鬼点子多，不如就替本座分分忧愁，排解了这些困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