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剑气将苏皖成的头颅削成了一地肉糜之后，仍未散去，兀自在虚空中纵横夭矫，铮铮鸣响。似是意犹未尽，仍想再饮修士之血。

拓跋垂森冷如万载寒冰的声音传来：“我水月洞天望仙台一脉，从来就没有无用之人。苏皖成既然道心已丧，本座便亲手送他上路，也算是善始善终。不过我望仙台弟子的命，从来都不会白丢，你舍弃身躯炉鼎，以所有生机与灵山循环的崩溃为代价，艰难的赢下了这场斗将，如此破釜沉舟，本座心服口服。”

剑气的威压好像天穹崩塌一般，牢牢的锁定着宗焰，拓跋垂眼中的光芒意有所指，又道：“本座亦感觉得出，如今你生机已绝，又没有身躯炉鼎依存，此时的状态不过已是苟延残喘，但代表你们禅修根本的自性明镜，却依旧熠熠生辉，没受到丝毫伤损，你如此小心维护，恐怕是要运转【醍醐轮转圣法】吧。”

宗焰虽能感觉到空中那缕剑气所蕴含的滔天杀机，也明白那缕剑气只需一个缠绕，他必定就会真正的身死道消，但他依然挺直了腰杆，不卑不亢，说道：“便让你知道又如何！我的确是想运转【醍醐轮转圣法】，莫非前辈还敢干预不成。”

拓跋垂不怒反笑，道：“唯识宗有悟慈尊者坐镇，本座哪里敢乱来。只是本座心中好奇的很，【醍醐轮转圣法】不啻为一次大造化，你罗汉堂中天才弟子无数，却不知你要馈赠给谁！”

拓跋垂这话看似全出于好奇，实则却是诛心之言。他刻意只提罗汉堂，表面是在恭维，其实却是将罗汉堂推到风口浪尖上，使其置身于其余诸脉的对立面。仿佛【醍醐轮转圣法】的受术者，就一定是出自于罗汉堂一般。

若是最终的情况的确如此，受术者真的是出自罗汉堂，倒也无可厚非。了不起就是其他各脉的弟子受到了些挑拨，心中有些桎梏罢了，但偏偏【醍醐轮转圣法】的受术者是谁人，并不受施术者的节制，而是自性明镜自行抉择，在它所能感知的最大范围之内，寻找最佳的受术之人。

也就是说，如果单从理论上讲的话，只要是在自性明镜的感知范围之内，【醍醐轮转圣法】的受术者是水月洞天的弟子，都是完全有可能。当然，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自性明镜择人，也不是全无标准的，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自性明镜与受术者的相融性，其次，则是受术者与施术者的心性是否相类，再次，则是受术者的功法与施术者是否具有传承性，最后，则是受术者的可塑性。

由此四个方面，可谓已是面面俱到。自然就轻易的排除了别派弟子甚至是敌对宗派的弟子捡便宜的可能性。一般情况下来说，都是同宗同脉的师兄弟最有可能得此馈赠，拓跋垂如此说，倒也是无可厚非。但也正因为如此，罗汉堂的众人觉得理所当然，才有可能使得他的挑拨离间之计收到奇效。

挑拨离间的精髓，从来都是因为拐弯抹角。以此而论，拓跋垂无疑是得到了精髓的。只要宗焰的这次【醍醐轮转圣法】的受术者最终出现了特例，并非是罗汉堂一脉，他挑拨起来投放在唯识宗众人心中的种子，自然会立刻生根发芽，即便是受术者依循常理，的确是出自于罗汉堂一脉，他也没什么损失，而他挑拨起来的种子将深埋在唯识宗众人的心中，或许会死亡，也或许会伺机而动。

拓跋垂包藏的祸心，唯识宗中自是有人洞若观火。宗焰身为当事人，显然也是明白的。然而流言止于智者，即便宗焰心知肚明，此时却也不能辩驳，一旦他出口辩解，被这些夹缠不清的脏水沾身，可就当真是百口莫辩了。

但宗焰终究是一副赤子之心，与人厮杀时能有大将之风，此时与拓跋垂斗心机时，却就显得有些力有未逮了，他听了拓跋垂一番似是而非的话，当下便冷哼道：“【醍醐轮转圣法】的受术者全凭自性明镜抉择，虽然十有八九是罗汉堂中人，但也不排除例外的情况，拓跋垂前辈如此言之凿凿，是想要陷我于不义吗？”

宗焰的斥责，不可谓不义正言辞，也是道出了实情。原本如此驳斥拓跋垂的情形，唯识宗中应当是应者云集的，可此时随宗焰而起的呼喝，却显得有些稀稀拉拉，有气无力。明显这些唯识宗弟子已是口不对心，其中又以罗汉堂弟子为最。

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此次唯识宗征伐大军号称二十万，但其中真正的能战、敢战之士，也不过就是不足五万余人，而这些人中，单单罗汉堂一脉，就占了两万余，其实说到底，这场两界山之战，是属于唯识宗罗汉堂一脉与水月洞天望仙台一脉的争斗。

既然罗汉堂如此居功甚伟，【醍醐轮转圣法】这样的馈赠归属于罗汉堂，自是无可厚非，更何况宗焰原本就是罗汉堂真传弟子，这就更是理所应当了。

便在此时，宗焰所化的金人已经虚淡到了极点，似乎随时都要崩散，归于虚空之中。一片又一片迷蒙的苍生之念四散奔走，再也不受金人的束缚。宗焰自知【灵山化血神诀】的时限已到，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当下不再迟疑，双目一合，双手结印，跏趺而坐，嘴唇嗫嚅而动，念念有词，诵着一些莫测高深的祝祷之词。

这些言辞夹缠不清，浑然不似南赡部洲的通用语言，每个字眼都异常的短促怪异，似乎是从喉中逼迫而出的一般，随着宗焰的祝祷越来越高亢，他的精气神也越来越集中，蓦地，虚淡到极点的金人形体骤然一亮，仿佛正午的阳光，照耀大千，这些光亮乍现还收，只是在甫一出现的时候呈现出了扩散之势，继而便聚拢了起来，形成一道通天彻地的光柱，尽数灌注进了金人左掌托着的自性明镜之中。

顿时，自性明镜中便辐散出来了无数的灵识，笼罩住而来三千里方圆，但凡是在这个范围之内的生灵，不管是唯识宗阵营，还是水月洞天阵营，都有灵识感应投射其中，细细探查，若不是这两界山战场在域外开辟，其中没有飞禽走兽，这些灵识感应恐怕连野兽之属都不会放过。

如此奇景，唯识宗中自是人人观望，向婵也不例外。而且他还看得尤其认真，这【醍醐轮转圣法】，向婵也是有所耳闻，相传其来历十分久远，直可追溯到太古年间，虽然经历时代变迁，其中的一些法门有所散佚，是由后来的大德高僧补全，但唯有一点不曾改变过，那就是其中的核心要义，祝祷之词。

而宗焰施展【醍醐轮转圣法】时，最为吸引向婵注意力的，也便是那些祝祷之词。那一句又一句含混不清，怪异诡谲的祝祷，竟让向婵感觉异常的熟悉而且亲切，似乎这些明显不是南赡部洲通用语的言辞，曾与他有莫大的干系一般，这样的情绪来得十分汹涌，而且没有来由，似乎只在瞬息之间，就笼罩住了向婵所有的心思，向婵细心听着宗焰的祝祷，竟觉得身心内外都感觉喜乐安顺。

几乎只在一瞬间，向婵便知道了这种感觉来自于他的前世遗留。但在下一个瞬间，向婵又十分理智的否决了。自他知晓前世以来，几乎所有不属于他的感觉，都定然是来自于他的前世，十拿十稳。然而这一次，向婵知道不是。因为在他遍读的智者一脉典籍之中，所有关于普罗的记载，都没有记录过普罗曾经修炼过【醍醐轮转圣法】，普罗惊采绝艳，为佛门古往今来的天资第一是不假，然而在他短短七十年的生涯历程之中，他几乎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涅槃显圣真经】之中，从来就不曾参修过旁的神通法诀，所以他根本就不会【醍醐轮转圣法】。

就在向婵一边孜孜以求的听闻祝祷之声，一边暗自疑惑之时，宗焰运转【醍醐轮转圣法】也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灵识感应的探查似乎已经完成，自性明镜探查三千里，其中一张接着一张的面庞闪过，每一张都是纤毫毕现，正是三千里方圆之内的所有生灵，一个也没有漏掉。

蓦地，自性明镜通体一颤，周遭照彻的金光也为之一凝，镜内不断变换的面庞缓缓停滞，最终显化出了一张鼻直口阔，棱角分明的面庞，那坚定的神态，传神的飞扬，赫然正是已经加入了内门真如一脉的郑岩。

唯识宗中顿时一片哗然，特别是属于罗汉堂的阵营，更是群情激愤，无数的弟子难以置信，有些性情激烈的，甚至已经脱口而出，奔走询问那镜中的禅修究竟是何人，有何德何能，竟然被宗焰的自性明镜的选为了受术者。

然而无论他人如何质疑，【醍醐轮转圣法】已经结束，宗焰也已身死道消，这个疑惑恐怕已是无人能答了。悬于空中的自性明镜选定了受术者之后，当即收敛了所有金光，望空而投，径直朝着郑岩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