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广稍做沉吟，似是在做着方方面面的考量，半晌之后方才说道：“一家之主要考虑的事情，往往非常多，而且会涉及到各个层面，他虽是我的兄长，你的伯父，但能做的，恐怕也就只有这些了，作为一个家主，他总是要从大局上去考虑问题，若是必须要放弃的时候，他甚至可以舍弃自己的生命，这是一个家主的荣耀，为父虽然不认同他的所作所为，但其实心中还是十分佩服他的。当年，胡家百般欺压，为父虽能顶住压力，但若没有他的支持，又可能将向婵安排进智者一脉呢，如今，缉查营又欺压上门，为父顶不住压力了，但他还是过来通知了我们，让我们父子能够早做准备，不至于祸事临头，竟尤不自知。”

卢膺似是十分惊艳，道：“什么祸事，自从陷阵营监军夏浔拜访了缉查营总部之后，缉查营的行事作风大改，如今已经不再像从前一般的嚣张跋扈了，所有的缉查营军士都在夹着尾巴做人，难道他们还敢寻我们卢家道场的麻烦不成，他就不怕再次惹了众怒。”

卢广摇了摇头，轻轻拍着卢膺的肩头，示意他稍安勿躁，慢条斯理的说道：“膺儿，你终究还是一副少年人的心思，以前缉查营之所以会招惹众怒，是因为他们的确多处树敌，得罪了太多的人，但如今缉查营在各个方面都已经缩了下去，却偏偏继续与我们卢家道场作对，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卢膺锁着眉头，思索了半响，突然恍然大悟，骇然道：“缉查营是想立威！”

“没错！”卢广颌首道：“陷阵营甫一回山，便狠狠的落了缉查营的脸面，为父听说，如今陷阵营主将两界山域外战场之中征伐大军的后勤运转，因此必定不会久留在五雷仙山之中，一旦陷阵营离开了，那么这唯识宗内门、外门之中，便立刻就会再度恢复成缉查营一家独大的局面，现在缉查营稍稍收敛，不过是在蛰伏罢了，就像是一只豹子在虎威之下收起爪牙，并不是因为它的爪牙便不锋利了，它只是暂时隐藏了而已，但豹子终归会有豹子的尊严，它此刻并没有夹起尾巴做人，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之上要对我们卢家道场下手，便是明证。膺儿，无论是有没有招惹上缉查营，缉查营都会找个借口来招惹我们卢家道场的，所以你不要以为是你害了卢家，家主也正是因为明白这点，方才过来通知我们。”

卢膺苦涩的一笑，点了点头，道：“可是，家主通知了我们又能怎么样？卢家道场在外门之中虽然有些实力，但与缉查营比较起来，无疑是小巫见大巫，更不要说卢家道场如今肯定是不会站在我们背后表示支持的，就剩我们父子二人，难道还能对抗缉查营吗？这岂不是蚍蜉撼大树！”

卢广深沉的一笑，道：“家主聪明的紧，他过来通知我们，其实就在给为父支招呢。你可不要忘了为父的身份。”

卢膺一愣，感觉有些莫名其妙，问道：“父亲不就是卢家道场的一个闲散执事吗？还能有什么身份。”

“一个闲散执事算什么！”卢广不屑的道：“最让为父自豪的，是观澜茶肆的名誉掌柜，为什么像为父这样不管事的甩手掌柜，家主还千方百计要将为父死死的绑定在观澜茶肆上面呢，就是因为为父的手下出了一个了不得的跑堂，而我对那个跑堂有些恩情。”

卢膺恍然大悟，道：“父亲是说向婵师兄。啊，我明白了，如今陷阵营正在黄梁梦里驻扎，处理后勤运转之事，一时半会也不会离开，父亲是想与孩儿托庇在陷阵营之下，向婵师兄是陷阵营的主将，更是陷阵营的创始人，他们要是知道父亲投奔，一定会卖父亲这个面子的。”

卢广笑道：“膺儿，你说的对，但也不全对。不是我们两人投奔陷阵营，而是你一人去投奔。”

卢膺疑惑道：“为什么？缉查营行事从来不问青红皂白，他们找不到孩儿的麻烦，一定会将账算到父亲头上的。陷阵营是向婵师兄座下，只要我们父子两过去，缉查营那些狗贼是不敢造次的。”

卢广：“你也知道缉查营行事不问青红皂白，那要是他们找不到我们父子的麻烦，又会不会将责任全部推到卢家道场身上呢？为父终究还是卢家道场的执事之一，你伯父提前通知我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在家族面临危难的时候，为父怎么能一走了之，甚至是做缩头乌龟呢。再者说了，为父年纪也大了，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也经历过了，便是当真生死道消，也没有什么，只要膺儿你好好的，到了陷

阵营之后，好好的跟着向婵闯出一番天地，为父心中便心满意足了，便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卢膺何曾与卢广这样交心过，听了这么一番肺腑之言，立时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各种感觉一时都充斥心头，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是厌烦了缉查营那所谓的任务，其实不过是阴谋，但他知道，他与缉查营已经成了一根绳子上蚂蚱，一旦入了那个染缸，就再也无法跳脱出来了，依照卢广那般嫉恶如仇的性子，若是知道了他暗地里与缉查营的勾当，恐怕立刻就会与他断绝父子关系，甚至是大义灭亲，亲自将他扭送到陷阵营去，任由陷阵营的人将他军法处置。

卢膺咬了咬牙，强自憋了口气，又违心的说道：“父亲要与家族共存亡，孩儿自然也要留下，怎么可以一个人苟且偷生。”

卢广点了点头，眼中又泛起了欣慰的泪水，道：“好，好孩子！不知不觉间，我的膺儿也已经长大了，你能说出这番话来，为父真的很高兴，你的天资与修为，自然是比不上向婵那个孩子，但你的这股豪气，却丝毫不输给他，相信你们两个会成为好朋友的。”

卢膺眼见卢广顾左右而言他，立刻便跪倒在地，连连说道：“向婵师兄虽是孩儿的榜样与偶像，孩儿也一直都想伴他左右，跟他学习，但父亲若是要此时去投奔向婵师兄，孩儿是怎么也不会答应。家族就要大祸临头，父亲就要与族人一同奔赴危难，如此危机的时刻，您让孩儿独自躲避，孩儿怎么忍心，又怎能做得出来。”

卢广却是正色道：“让你走，正是为了家族考虑。你若是留下来，缉查营便有了发难的借口，那才是陷家族于危险之中，但你若走了，入了陷阵营之中，非但是缉查营暂时没了借口，我们卢家道场能够与缉查营慢慢纠缠，你在陷阵营那边，也能与我们遥相呼应，这才是长久之道。你要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是没有强有力的靠山，即便今次我们卢家道场侥幸逃过了这一劫，下一次缉查营依然能够寻个由头就找我们的不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难道还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了吗？”

卢膺深以为然，但还是情不自禁的摇了摇头，眼眶之中也隐隐的浮现起了泪水，这泪水自是有些许的表演成分在里面，但更多的，却是十分真诚，他知道，如今他已经是骑虎难下了，如果他此刻坦诚了事情的始末，无论卢广心中会不会原谅他，但都会彻底伤了卢广的心，使得他两父子从此形同陌路，但若他一直隐瞒，他就势必会被卢广安排到陷阵营中去，从而按照缉查营早就设计的，一步步的进行下去，潜伏在陷阵营之中，成为一颗钉子，这个任务，他完成得越好，就将与卢广行得越远，直到有一天事发，或许卢广会亲手杀了他。他们两父子，已经注定缘分尽了，就在他加入缉查营的那天开始。

卢膺心中后悔，却又沉湎在卢广难得一见的父爱之中难以自拔，泪水涟涟而下，更将此时的情绪演绎得入木三分，尽管卢广见识广博，但在一片孺慕之情的儿子面前，他也实在是生不出什么像样的怀疑。

卢广叹了口气，道：“好了，膺儿，莫要做这些小儿女的姿态，看你哭的这模样，像什么男子汉，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只要你在陷阵营中站稳了脚跟，我们卢家道场就会稳如泰山，缉查营是有些背景，但他们背景再大，也是完全不可能与向婵对抗的，依照向婵的资质，他代表的，将是唯识宗的未来，除非宗师殿的那些宿老祖师脑子抽风了，他们就绝对不会允许有人损害了向婵的利益。”

卢广顿了顿，又道：“向婵那小子，为父了解的很。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性情中人，与他父亲向屠一般，傲骨天成，自强自立，不到万不得已，什么事都不愿意求人，但一旦有人求到了他的面前，他却会很乐意去帮助的。更何况为父当年对他的照顾非同小可，他怎么也会给几分薄面的。不过如今陷阵营中主事的人，并不是向婵，据说向婵并没有回山，而是在两界山中冲击禅修第五层法师境前期，主事的那三个人，是宗思、宗谅两位主将，以及监军夏浔，这三人为父并不熟悉，他们若是对你有所偏颇的话，你可以是拜访向婵的母亲林慎，林慎也是曾经受到过为父的照应的。”

一切的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就像是所有的父亲为儿子所做的一般，但卢广为卢膺却做得太少了，如今卢广做了，卢膺也体会到了，但这一次，恐怕就将是最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