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思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皇帝眼睛里似是有了光，或许是想到了某位故人。

许多文臣名将也跟着起哄，笑道:“这可是相思之物，看来穆小公子早已心有所属，薛副使，你就别想了。”

这位薛副使是通政使司副使，是个正四品的文官，家里有四个女儿，三个女儿皆已经与穆家联姻，小女儿他也是定要送进穆家的，可他刚看好的靶子，就在旁人言语中成了心中自有佳人的重情郎。

穆边策落座，手指轻盈的覆上琴弦，指尖一阵小心翼翼的拨动，一串圆润的琴音徐徐传来，他弹奏的是《凤求凰》，琴音曼妙，似是在虚怀若谷，又似在满目疮痍，时而宽厚的让人迷茫，时而狭窄的让人窒息。

琴音落，四周此起彼伏的是掌声与唏嘘，有人甚至开始调侃:“这穆府若有一日一蹶不振，这位小公子倒也可以去勾栏酒肆弹唱，若他是女儿身，那可就真的能掀起一地风云呢。”

有明眼人敲打他:“小心点说话，什么一蹶不振，旁人听了去告发你，到时候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人摆手付之一笑，“那也说不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嘛，你看现在，陛下只字不提谢氏，薛大人攀附的好啊，儿女一朝成为人中龙凤，他岂不是坐吃这几年的成果，好生盘算。”

穆边策弹奏完，恭敬有礼的为容颜让了位置，这个时候青青也已经从容锦苑拿了瑶琴过来，小心翼翼放在案几上，脱了琴袋，点了熏香在旁。

见旁人有疑，青青道:“这是我家小姐的习惯，有琴之处必有香。”

傅锦饶有趣味的单手撑着下巴，无意间瞥见了搁置在他身后案几一侧的破碎茶盏，转过头便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面前宛若仙人的容颜。

容颜的琴是乳白色的，琴身颜色均匀，像极了一块美玉，琴弦不知是何做的，竟发着闪闪银光，琴尾系着一条蓝色流苏，随风而动，飘飘洒洒。

她将纤细柔软的手指搭上去的那一刻，琴弦似是感到了主人的召唤，竟不由分说自己弹出一个音来，便是这一个音，宛如银瓶炸裂，宛如涅槃重生，竟让许多人觉得震惊的喘不过气来。

也只是这一个音，竟让在场的一个乐师大声呼喊了起来，惊道:“《广陵散》？！”

武官听不明白，文官们却都大惊失色，有人道:＂《广陵散》不是早就和嵇康一起消逝在人间了吗？”

也有人道:“是啊，嵇康为人清正廉明，连同《广陵散》一起停滞于刑台之上，今竟能听到，真是不枉为人。”

傅锦也屏气凝神，他的阿颜总能给他带来惊喜。

转轴拨弦，行云流水的动作让圆润的琴音穿成了一条珠子，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前调深沉，后调欢愉，似是在做抗争，纤细的手指灵巧飞跃，在众人眼中竟成了一团白光。

这样的琴音，若不是全程屏气根本无法倾听，中途只要歇了气便跟不上整体的节奏，听的头疼，宛如一团乱麻。

曲是何时停的众人皆不知，连皇帝都在尾音飘忽后方才徐徐缓过神来，九五至尊的天子觉得自己过于震惊，便轻咳两声以示清醒，随后率先鼓起了掌，道: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一个是余音绕梁，一个是天籁之音，大瑛后辈不错，不错啊。”

这句话在夸赞容颜的同时也没落下穆边策，容颜佩服皇帝左右逢源的本事，抿唇一笑，命青折将琴收下去。

皇帝看她，眼神里尽是欣赏之色:“《广陵散》早已绝世，你是从何而来的琴谱？”

容颜恭敬跪下答:“是幼时被送到乐仙楼去，一个姐姐教我的，她早已赎了身，前些年身染重疾便走了。”

皇帝点点头:“所以，她不止教了你一人？”

容颜厚着脸皮挖自己的痛楚:“勾栏酒肆那种地方就是图个快活，即使弹出来了绝世名曲，也没有几个人是奔着曲子去的。

皇帝忽然大笑:“那《广陵散》便只有你一人得知了，锦儿，你可娶了个好媳妇。”

傅锦尴尬的举杯笑笑，恐怕在场的只有他知道容颜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容颜自幼生在雁北皇宫，雁北那么多名师太傅教导她，还怕教导不出一首《广陵散》来，《广陵散》曾在中原地带是禁曲，因此有人即使会弹奏也要掩饰成一窍不通。

再偷偷摸摸前往别国靠一门手艺养家糊口，《广陵散》许就是这般被传到雁北去的。

不过穆边策和容颜之间的文人之战，容颜稳赢，穆边策也甘愿认输，自罚三杯，乖巧的坐在蒲席上，心思也跟着刚才容颜弹奏的《广陵散》飞了。

晚宴临近尾声，皇帝赏了容颜黄金绸缎，并放言若是此治理瘟疫之法有效，便破例准许容颜入朝为官，给她一个军师的职位。

对此容颜只是抿唇一笑，不做任何评述。

现在距离腊月底，还有两个月。

夜晚，皎皎月光不再柔情，宛如薄刀似的光洒在容颜的身上，夹杂着飒飒寒风，刺的她生疼。

容颜在前面走，傅锦饶有趣味的在后面跟着她，林德海叫来的软轿被傅锦撤了回去，容颜知道他有话要问，便也没有意见的随着他走。

红墙绿瓦，积水空明，道中两人。

看这天，似是要下雪了。

“阿颜。”傅锦驻足，盯着前方顾盼生辉的美人。

容颜侧眸，含含糊糊应他:“嗯？”

许是她喝了酒的缘故，面色上竟有一片潮红，既魅惑又美艳，不得不让傅锦想入非非。

这雪白的衣襟，怎的这样严实，密不透风。

“你那琴叫什么名字？”

容颜静默了会，道:“心意。”

傅锦笑出了声:“悲欢并行情未快，心意相尤自相问’的心意。

容颜摇头:“是‘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的心意。”

寒风四起，吹散了傅锦身上的一阵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