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木制药的过程并不是很顺利。

洛青雨没有药方，所用的方法都是从一些古书上找来的，还有许多制作细节，是此前寻访无数隐居深山的药修后，得到的偏门法子。

但他也并非一无所获。

他在南疆寻访之时，听到了一个不曾记载于《山海经》的，口口相传的民间传说。

栾木并非制作不死药的原料，栾果才是。

而如何结出栾果，却没有一个特别统一的定论。

有的说需要灵气充裕的界地，有的又说需要血祭，甚至还有的人说，需要付出性命为代价。

然而，这些乱七八糟的说法，却与当初他们在尧家湾所听到的不死药方，有着极为相近的部分。

难道，所谓不死药方，其实就是栾果的培育方法？

洛青雨有了这个猜想之后，便开始了更多的调查。最后，确定了栾果结成的三个大致条件：灵地、精血、灵力。

灵地与灵力固然好说，只是这精血……栾果既是用在沐挽风身上，若用旁人的血栽养，也不知会不会对药效有影响。几番斟酌之下，洛青雨只能冒险取一次沐挽风的血。

“师父，”洛青雨递给了沐挽风一刻白色的药丸，“你含着它，待会我用刀的时候，便不会痛了。”

沐挽风将药丸放进口中，把手放在了桌上。www.medabc.com.cn 江南文学网

洛青雨掀开他的长袖，露出里面雪白的一截小臂，眉心不由得起了褶皱。

他用指腹在上面轻轻摩挲，避开了最粗的血管，又找了一个小血管相对密集的地方，用小刀在那里小心翼翼地划了一条小口。

鲜红的血液从皮肤上溢出，没一会儿，就顺着小臂滴落到了下方的小碗中。刚取到够的量，洛青雨便马上伸手覆上了沐挽风的伤口，生怕他多流出一滴血。

沐挽风有些好笑：“你不用这么紧张，我的血又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洛青雨给他包扎伤口，末了还在他手腕处吻了一下，道：“师父的每一滴血都很重要。”

沐挽风还想说些什么，耳中却听到了奇怪的声音，转瞬即逝，他有些不大确定自己是否听错，只能向洛青雨求证：“青雨，我们这洞中，还有养鹤鸟吗？”

“没有，”洛青雨回答得很干脆，“师父为何忽然问这个？”

“我方才好像听到了鹤鸣，”沐挽风歪了一下头，随后又笑起来，“看样子应当是我听错了。”

洛青雨站起身来，把沐挽风送回了榻上，给他盖好了薄毯：“师父，我去向药修们嘱咐几句，你若困了，就先睡罢。”

“好。”

洛青雨离开了石洞，在洞口后方一个藤蔓丛生的地方停住了。

“找本座何事？”他对着长满青苔的石壁说道。

一阵飞鸟扑腾的声音从他头顶划过，片刻之后，他的身后落下一抹艳红的烟雾。

烟雾慢慢飘荡，散开，重组，最后显形为一个青年男子的模样。

艳红的长袍，雪色的肌肤，就连一头垂至腰下的黑发，也闪着耀眼的红色。最引人注目的，还是男子那对微微泛着红光的瞳眸。

花烛的脸上带着愠气：“你为何要违反我们当日的约定？”

洛青雨只轻轻瞥了他一眼：“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花烛眉心显出戾气：“当日交易，我予你换血固灵的秘籍，你配合我给玉儿演一出戏，让她死心，可如今，你却想杀了她，还悄悄向她透露了我的消息，你——”

“红鹤，”洛青雨打断了他的话，“想来你还未明白，本座只答应配合你演戏，可并未答应，要任她喊打喊杀，绝不还手。”

花烛一时语塞。

洛青雨继续道：“过往三年，她同本座寻仇，没十次也有八次，她能活至今日，都是本座手下留情。可近日，本座后悔了，不想再同她纠缠，如此送她一程，并无不妥。”

“当真……”花烛顿了片刻，“不是你告诉她，我还活着的？”

“不是。”洛青雨言辞坦荡。

花烛垂下了头，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这时，蒙尘雪山忽然降下一道轰雷，落在了结界之外的雪崖上，引发了不小的雪崩。

两人纷纷抬头。

原本混白一片的天空，堆积过来一大簇黑色的云雾，云雾之中还夹杂着滋滋作响的火闪，似乎像是朝着地面在探测什么。

花烛看见黑云的一刻，显露出了无奈又暴躁的表情。

“你该走了，”洛青雨提醒他，“抓你的人来了。”

花烛本是妖，只要他还活着，无论走到哪儿，都会被天界仙人追捕。

逃命，是他这一生中做过最多的事。现在也不例外。

洛青雨见完了花烛，便回了堂庭阁石洞。

但他还未走到沐挽风的房间，就被明承志叫去了大殿。

他前脚刚迈进殿中，明承志二话不说，便向他身上抛来一本折子。

“你自己看看，看明白了回话。”

洛青雨打开，从头至尾大致扫了一遍，反手又给扔了回去，说道：“这件事情我已经告诉过他了，不管。”

“你不管？”明承志强压心头怨气，“这不人不鬼的邪物到处虐杀修士，连皇帝都惊动了，责令敛佛门彻查此事，缉拿凶手。如今辰国境内各大门派都已结成联盟，岂是你一句不管就能推得干净的？”

“那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与堂庭阁无关。”洛青雨冷冷道。

明承志嗤笑一声：“行，你不插手，来日能捉着这邪物尚好，若捉不到，小心他们把过责都推到你身上，说你与那什么无常勾结，看你到时如何收场。”

“我自有打算。”

“哼，”明承志一脸不屑，“奉劝你一句，别看着前面的大坎，结果栽在脚边的泥坑里。”说完转身便要走。

“明师伯。”洛青雨忽然叫住了他。

待到明承志回头，洛青雨却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问道：“您也觉得，师父是假的吗？”

明承志不知他话中含义，只望着他，没有作答。

“他就是师父啊，我不会认错的。”洛青雨的眼神看起来有些落寞，“你们为什么都不相信？”

明承志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的戾气少了几分：“你既相信他，我们信与不信，又有何区别？”

洛青雨回到房间的时候，屋内的烛火早已熄灭。

他遣退了看守的弟子，轻轻拉开房门走了进去，沐挽风已经躺在床上，隐约还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

洛青雨脱下了厚重的外袍，挂在屏风之上，又除下鞋履，轻手轻脚地躺了上去，害怕把沐挽风吵醒，他甚至都没去掀被子。

可沐挽风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在他躺下的一刻，便睁开的眼睛。

“嗯……”他睡得有些迷糊，“青雨？回来了？”

“嗯。”洛青雨这才拉开被子，像往常一样躺在他的身侧，牵住他的手，“睡吧。”

同夜，某派长老住所。

已年过半百的俊明真人，身着深青内衫，站在自己房间的角落，颇有怒气地指颐着他房中的不速之客。

“你到底是何人？竟敢夜闯老夫居所！”俊明真人怒火中烧，却因为看不清对方身形，留有几分忌惮。

“哼……”湮没在黑暗中的人影轻笑一声，向着他跨出了步子。等到他彻底站到了烛光之下，俊明真人愣住了。

黑纱黑衣，带着的黑色幂离，如鬼魅般来去无踪的身手，自然只有一人。

“你是，你是……”俊明真人并起双指指着对方，浑身禁不住颤抖。

“山海阵三刀，九野山五刀，沛州一剑，总共九刀，”无常仿佛在阅读什么记录一般，每读一句，便向俊明真人靠近一分，直到他的幂离黑纱被夜风吹起，露出一双赤瞳，才笑着说出最后的死刑宣判，“我要你，加、倍、奉、还。”

“你是！你是沐挽风！”俊明真人大喊一声，即刻掐诀想要将求救讯号发出，却猛然被人扼住脖颈。

无常仅一瞬便贴在了他的眼前，用手死死掐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拧断了他的手腕，阻止他的传信，同时俯.身朝他耳旁低语：“十八刀之后，你若还活着，放了你，也是可以的。”

同样的声线，同样的面容，说出的话却不尽相同，浑身都带着邪魅与杀气，不致人死，誓不罢休。

一声凄厉惨叫之后，门派所有弟子都聚集到了俊明真人的居所处，也亲眼看见了传闻中的人间无常，如何站在黑夜的屋顶上睥睨众人。

若是平常，待人齐之后，无常便会跃入夜空，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为紫枭消失。

然而，今日他却错算了一步。

“启阵！”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一道金色的箭矢忽然从地面射.了出来，直直插进无常的心口，引得他发出一声凌厉的惨叫。

寝房中，沐挽风陡然惊醒，一下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他浑身都是湿汗，心脏也还在狂跳不止。

“师父，怎么了？”洛青雨一并跟着坐了起来，刚抬手想用咒火术点燃黄烛，就被沐挽风拉住了。

“没事，”沐挽风尽量让自己的喘息平和一些，“只是做了个噩梦罢了，继续睡吧。”

“无常呢？追到了没？他明明是往西跑的。”

“没有，他那般的身手，即便受伤，想要逃走也是易如反掌的。”

“但也并非全无收获，此番能够证明伏魔的术法对他有效，日后我们也有了应对的方向。”

几个修门道人正津津乐道地分析着方才一战，一个弟子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

“几位真人，你们随我去长老房间看看吧。”弟子说道。

几位真人对视片刻，一人发问：“俊明长老房中，可有什么异常？”

“是晶石，记录晶石，”弟子回答，“长老在房中留了好多晶石，将他遇害的过程全部都映照下来了。”

仅一夜，人间无常的面容，便已传遍整个辰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