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容的皂靴就踩在那两个小玩意上，也许是注意到平侯的目光就落在他的脚上，他甚至还慢条斯理地碾动了下脚，随后隔着一层牢门，狷狂地用脚面将平侯的头抬了起来。

他的衣袍顺着动作摆动了一下，布料柔软至极，而宴容的心却似乎玄冰一般，冰寒冷酷。

“我以为平侯一生狂傲，不知不得好死四个字怎么写，想不到平侯也能说出这四个字来，真是叫我等惊叹。”

宴容面具下的唇斜斜地勾了起来。

“不过成王败寇耳！你等阉党竖子，怎好意思在我面前狂吠？”

平侯最受不了宴容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同他说话，左右他心中最后的牵挂已被宴容残忍毁去，平侯早已经没有丝毫惧怕。

但他这般愚蠢的无惧，在宴容的眼中与笑话并无多少分别，他甚至拍了拍手，便不知道从哪里站出来一个面无表情的厂卫，在宴容的示意下，一字一句地将那一夜如何缉拿他养在外头的外室，和他那个费了不知道多少心血才藏好的私生子之事，尽数告知。

那话语毫无人性之暖，宴容的脸上却无一点波澜，他的唇角甚至微微勾起，仿佛是从这惨无人道的叙述之中得到了某种扭曲的快活。

毫无感情的叙述与那一夜的残忍手段交织在一起，纵使是已经觉得毫无所谓的平侯也忍不住握紧了双拳，痛骂道:“这世上也唯有你这样没根子的阉人，才会如此心狠手辣，竟连瘦弱妇孺与几岁的小娃娃都不放过！”

平侯已经骂无可骂，说来说去，也不过只能揪着宴容的身份说话，兴许是他以为自己能踩中宴容的痛脚，却不知宴容毫无反应，竟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他由着平侯将他翻来覆去地骂，等到平侯终于口干舌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时候，宴容才让他身边的厂卫将牢门打开，漫步到平侯身边。

“你要做什么！”平侯怒视着宴容，“你这等毫无人性的暴徒，谨记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小心夜深人静之时，那些死在你手里的无辜冤魂找你索命！”

宴容却笑:“平侯可真是糊涂了，这世上若有真有什么因果轮回冤魂索命，比宴某人先死的，一定是您这位曾经的威远大将军，如今的平侯爷。”

平侯听到宴容忽然提起什么威远大将军，心中总觉得何处不妥，这威远大将军是他曾经跟着元兴帝南征北战时的将军封号，后来他带着军队入京，大破燕国王都之后，元兴帝便封他为平王，威远大将军这个称号，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过人喊过。

宴容这厮心思狡猾，是极为阴沉狠辣之辈，他绝不可能无缘无故提起从前的事情，而听他所言，竟是在说他罪有应得？

平侯并不觉得自己这一生有任何做错之事。

“哼，你这阉人真是好大的口气，本王一生为陛下戎马征战，立下不知多少汗马功劳，你不过是一个借着陛下给你的权势在这狐假虎威的太监，岂容你污蔑名声？

若非说本王此生有什么做错的事情，便是没有拦着陛下当初宠信于你，将你这么一个阴鸷狠毒之人引狼入室，像你这样的恶狼放进朝中残害忠良！”

平侯说的那叫一个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但这话落在宴容耳中，更像是一个笑话。

“侯爷可真是严于待人，宽于律己。当年侯爷带兵入关，大破燕国王都，燕国后宫之中无非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妃嫔，而侯爷当年在燕国后宫之中烧杀劫掠，种种行径、所作所为，不会到如今全忘了吧？”

平侯便反唇相讥:“前朝之人皆是余孽，成王败寇耳，燕国人活该如此，你这太监却为前朝之人说话，不怕这些话语传到陛下耳中，治你重罪？”

宴容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眼中的情绪平侯全看不懂，不知他这似乎隐含着两分悲凉、又含着七八分嘲讽的目光究竟从何而来。

“侯爷若要这样说，那当然也没错，今日同样是成王败寇，你那私生子也同样是我手下败将，我用何等手段处置于他，不也名正言顺。”

平侯被这话说得哑口无言，半晌才说出一句:“竖子无耻，只会诡辩耳！”

宴容低笑，将自己的披风撩了起来，露出他腰间挂着的那一柄宝剑。

这柄宝剑就是当初元兴帝赐予他的前朝之物，乃是前朝储君权力的象征，琉璃浮云剑。

当初元兴帝故意将这前朝储君之物赏赐给宴容这么一个阉人，就是为了一挫前朝余孽之锐气，宴容也确实听话，时时刻刻都带着这柄宝剑。

当初斩杀燕国后人，南平王之子燕无痕之时，用的也就是这柄琉璃浮云剑。

但此时此刻宴容忽然将此剑露出，平侯反倒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举动，此举是在透露着什么讯息？

“我怜你思索辛苦，不如给你一个提示。”

宴容将腰间挂着的琉璃浮云剑解了下来。

他将剑出鞘，薄如蝉翼的剑身闪着冷光，映照出他面具下的那一双眼。

“当年你在凤藻宫前奸杀胡贵妃、高贵妃，又将王皇后之子建平太子斩去双腿、挖去双眼，将令妃之子活生生打死在殿下之时，可有想过今时今日你的儿子也会如此？”

“当年你命你的手下，将整个燕国后宫沦为人间刑场，凌辱杀害不知多少无辜妃嫔宫女之时，可有想过今时今日你的爱妾也无一日可活？”

宴容声音悠悠，而他忽然将剑还鞘，剑身与剑鞘之间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平侯便感到脑中灵光一闪。

“你……你究竟是谁？你是前朝余孽！你这狼子野心之人，竟埋伏在陛下身边！”

平侯的脸色有些惊疑不定，而宴容却勾着唇角，平静笑道:“是或不是，这个问题留着侯爷上路的时候再想罢。横竖侯爷不肯告诉我的答案，我早已经从你那位贪生怕死的爱妾口中得知，便没有留您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