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疏看着这些信笺，就似乎能够看到萧淮殷又烦忧又气恼的模样。

她很想安慰安慰她，告诉她自己一定会好起来，但她如今确实不能够出去，就算是写信，她都害怕自己的信笺上会沾染了病气，传染给萧淮殷。

“大人，托你给公主带一句话，便说我过些日子就好了，到时候带她出宫去玩儿，叫她安心，不必为了我烦恼。”

萧云疏轻轻合上信笺，仔细地萧淮殷给自己送来的东西都好好收好了，有些感慨地看着身边的宴容。

宴容点点头，应承下来。

大抵是见萧云疏的眉目之中难免有些郁郁的神情，宴容从她怀中将小铜壶拿了出来，一手将她的手拢到掌心，另外一只手握着铜壶，一点点给她手背上的红疹降温，一边说道:“殿下有甚么烦心事，为何闷闷不乐？”

这动作难免亲昵，萧云疏稍微停了一下，但却并没有阻止——她并不是一个很喜欢和自己的心意背道而驰的人。

反正如今与别的贵女对比来说，她早就算得上离经叛道，这样的事情对旁人来说不可接受，对她来说确实再正常不过了。

宴容这样对她，她心中并不觉得冒犯难堪，甚至还有几分欢喜，既然欢喜，那又为何要抗拒？

为人在这世上走一遭，本身就有许多受到桎梏的地方，若是像上辈子一样，事事都循规蹈矩，最后落得个病入膏肓，亲人天人永隔的下场，那又有什么意义？

她本来就是重活一世，除了让自己的那些仇人付出应付出的代价，她也想要过的快活一些。

尤其是这段时间，她染上了天花——她是医者，也知道天花的危险性，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够痊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够活下来，于是愈发的明白，人生不过匆匆几十年，萧云疏也不想等来日，只想争朝夕。

倘若她真的就这样中了别人的阴招倒了，她也不想留下任何遗憾。

宴容对她来说，当然与别人不同，别人不可冒犯她，但是宴容不一样。

他不仅仅是给了她许多帮助的挚友，也不仅仅是在她身陷囹圄的时候，数度伸出援手的恩人。

就像是现在这样，她得了天花，旁人对她避之不及，那些口口声声称赞她，想要求娶她的那些世家郎君，如今一个都不见踪影。

就像是那个郭勒王的次子赵文君，野心勃勃冲着她而来，在宁国公府的赏花宴上后来做的那些事情，萧云疏也有所耳闻，听他说的那些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自己如何情根深种。

而如今天花的消息一在宫外传开，宴容为了调查蛛丝马迹而有心散播更大，这消息越传越广，那些昔日跟在萧云疏背后口口声声说了不知道多少句心悦仰慕的狂妄之徒，如今一点踪影都不见。

而赵文君更是如此，他甚至连一张信件都没有往宫中送过，这样的人，有哪个比得上宴容？

虽说宴容也曾经出过天花，不必畏惧她身上的病情，但是他这样的权势地位的人，大可不必亲自来她身边陪着她。

可是他来了。

他不仅来了，还掏空心思的带了那个降温的小铜壶过来，叫她身上好受一些，更这样言辞切切的陪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

她那平常艳绝京城的容貌，如今已经被种种红肿的红疹给覆盖，但宴容看她的目光一如往常，并不会因此生出任何改变。

他的目光温柔沉默又专注，就像是透过她这张皮囊，无论是美是丑，是好是坏，他只是透过她那一张皮囊，看见她内心深处最深处的那个自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对自己就已经这样包容，事事都以自己的心意为先，桩桩件件都考虑自己的感受，得斯如此，夫复何求？

这有什么不好的？

此情此景，别的事情萧云疏想不到，但却有一点可以确认——他对她确实从来没有一分谋求算计，她坐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心中想的是她这段时日的病情如何，嘴上念着的是她的感受好坏。

他就是他，是无可代替的宴大人。

萧云疏其实常常想这些，却没有今天这一刻想的这样清楚。

未来究竟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她不是怕死，她是怕自己留下遗憾——

而这个遗憾就是他。

所以萧云疏头一次这样大胆的看着面前的人，一言不发。

宴容察觉到她与往常有些不同，轻声笑道:“殿下何故这样看着我？”

“自然是你好看，这世间旁人都不及你。”

萧云疏从未这样直白大胆的说过话，更加没有这样直白的夸过宴容，说旁人都比不过宴容。

萧云疏意识中也许知道自己的弦外之音是什么，心中隐约生出一丝怯意，但很快又成了坚定。

这些话的意思，她心中明白，宴容的心里恐怕也明白，他是那样聪明的人，怎么会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从前萧云疏只知道后退，只知道逃避自我，别人逼着她往方向走一走，她才跟着别人的步伐，被迫往前动一动；

但如今病来如山倒，萧云疏就在一瞬间领悟过来。

去思考那些将来又有何意义？

人生太短，只争朝夕。

他已经往她的方向走了那样多次，她就是也回头往前走一走，又有何惧？

只愿君心似我心。

宴容目光之中不由得浮起一丝讶异，但很快又平静下来，化为了轻柔的欢喜:“我脸上还戴着面具，殿下就敢夸我好看。”

“无论大人这张面具下的脸是什么模样，也无论大人究竟是什么人，是权倾朝野的大人，还是贩夫走卒，我都觉得大人好看，这世上的旁人都不及大人。”

萧云疏的眼睛甚至连眨都没眨，就一直这样盯着宴容的双眼，这些话甚至都不用经过思考，就这样流水一般出来。

她说的真挚，从未有一字作假。

宴容从不看中她的容貌，她也从来不是因为宴容的皮囊或者是权势对他另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