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不明白，怎么前日才刚来借了，今日又来借。

周桂仙跪下身子，在她面前哭着说明了原委，又磕头希望再借她点银子，江海至极昏迷不醒，要是再不请大夫，可能就活不成了。

杨秀道:“我实在是没有银子借你了，我这一家也还要生计，日后江西的儿子还要读书，得交束脩。况且买书、买笔、买纸也是要花钱的。况且他也还小，难免娇贵一些，小孩子难免要生病，这都是要花银子的。”

周桂仙道:“我求求你了，再借我一点吧，不然我阿海可能真的没命活了！”

杨秀道:“之前借你的银子，我都没指望你们家能还上，算是凭白给你们的，我又不是县里豪绅朝奉，我哪里来那么多银子给你。”

如今阿海病得这般重，能不能好还是个大问题，若不能好，就靠着周桂仙和江月芝老两口，怎么可能把银子还得上。况且吴芬芳那里还有一个襁褓小儿，也是要花银子的。

就说江海治好了，那治下来，不得小几十两银子，即便他有的是力气，就靠种点庄稼，什么时候能还得上。

这钱借出去八成是要打水漂，她若不是看着两家人到底是同根生的，她绝对不会借的。

如今已借出去二两银子，她实在是不敢借。www.zcwok.com 传奇小说网

原本这钱就来之不易，周桂仙也不知是被谁下了降头，这钱不拿去好好的请大夫，去请什么道士。

这道士要能治病，要大夫来做甚么。

周桂仙见杨秀不肯借，只好起身离开，转去求江福昌。

江福昌得知他们拿给江海的银子，被周桂仙拿去信了神佛，给了坑蒙拐骗的牛鼻子老道，气得双手拍膝盖，连连哀叹。

这银子是九娘留在屋里给他们使的，虽说如今九娘千两银子都能拿得出来，但只要是赚银子就哪能不辛苦的，如今这银子打了水瓢，搁谁谁不心疼。

周桂仙跪在江福昌身前给他磕头，望他再借自己一些银子，不然江海可真的没命了。

张秀群道:“你闹着分家，把爹娘当累赘想要撇开的时候可曾想过今日？”

周桂仙跪着身子扇自己巴掌，道:“是我无情无义，是我绝情，如今是我活该，我真是撇了我这张老脸了，我求求你们借我一些银子吧，阿海是我的命根子，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

江福昌深深的叹口气，道:“我们宽裕的银子已经全部拿出来了，如今家中虽还有余银，可还要去县里买新种。这余银实在是不能给你。如今你说阿海还昏迷不醒，只怕不请大夫不行，不如你去县里求求九娘，看她愿不愿意不计前嫌帮你。”

周桂仙没想到最后还是要求到江九娘那儿。

她忽然想起江九娘曾对她说的话，“日后您们家有事，最好别求到我身上。我绝不会帮您，您要实在想让我帮，可以，就在屋门口跪上三天三夜，您要撑住了，我帮您。要撑不住，那不好意思，请您回去。”

跪上三天三夜…

周桂仙起身，道:“我去县里求九娘…”

如果跪上三天三夜能让九娘救阿海的话，她愿意跪。

周桂仙连午饭都没吃，便赶忙去了县中，中途自己累得厉害，也没歇息，硬撑着到了县里。

此时正是午后，但今日并没有旭日高照，而是下着蒙蒙小雨。江九娘正在药铺中磨药粉，药铺里此时并没有病人，今日生意算好的，上午挤满了人，午后方才散去。

周桂仙小跑着进了江氏药铺，见江九娘正好在药铺中，快步至她身前跪下，道:“好侄女儿，求求你救救你阿海哥的命啊！”

江九娘见是周桂仙，面色微冷，看了眼身旁的捡药学徒，道:“撵她出去。”

捡药学徒忙去拉周桂仙。

周桂仙推开他的身子，哭着道:“九娘，之前是婶子对不起你，婶子为之前对你所做过的事道歉，是婶子为老不尊，是婶子丧心病狂，一切都是婶子的错。你要打要骂，全在婶子一人身上，你阿海哥他终究是无错的呀！”

江九娘道:“阿海哥怎么了？”

周桂仙见江九娘肯继续听下去，忙道:“你阿海哥得了重病，你芬芳嫂子花干了银子你堂哥的病也不见好，后来你芬芳嫂子求到我和你四叔这儿来，我们的积蓄也花了个干净，后来银子还是不够，我向你六叔和爹娘及亭英姐借了点，可我实在无知蠢钝，这些借来的银子全被牛鼻子老道给骗去了！九娘，你救救你阿海哥吧！”

江九娘没想到江海竟然得了重病，前世的江海是自吴芬芳死后，消沉吸食五石散后病重而死的。这一世的江海，虽和吴芬芳在一处了，却也没逃过重病。

他这一世是生是死，她也无法得知。

江九娘道:“你可还记得我说过的话，若要我帮你，便要跪上三日三夜。”

周桂仙道:“我记得我记得，我这就跪，九娘，我一定会跪满三日三夜，但如今你阿海哥已经昏迷不醒，急需大夫去诊治，你可否先让大夫去你芬芳嫂子家，先给你阿海哥看看。”

江九娘垂下眼帘，语气略冷，道:“那要看我心情，如今照你们这情况，借银子算是直接给的，而给不给，全在我的意思。你最好少用亲情血脉绑架我，我借钱给你是情分，不借是本分。”

周桂仙道:“九娘啊，我真的错了，婶子知道错了，婶子后悔啊…婶子之前不该这么狠心…”

江九娘道:“是你把事做绝了，不留三分余地，今日得到反噬，自是你活该！”

她继续道:“你今日这般低三下四的来求我，为的是你的儿子，不知你可曾想到，爷爷奶奶在世时对你的好。他们掏心掏肺的对你，可到头来你是怎么对他们的？爷爷去世不久，你就闹分家，奶奶刚刚瘫痪你就想推脱责任，你把他们都当成累赘，而不是家里该供养照顾的老人。”

周桂仙哭着道:“是我不好，是我心肠歹毒，如今我这是遭了报应了….”

江九娘道:“你确实是遭了报应！爷爷还未安息，就听着你们说尽薄凉话，他要能听见心里该是如何痛心？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女，客客气气相待的儿媳，如今却在他们年老之时，不管不顾，巴不得他们早点死！”

她走至周桂仙身前，俯视着她，道:“奶奶为何在爷爷去世后，身体愈发不好，又摔下床榻后瘫痪，不久就去世的难道你不知吗？”

周桂仙不敢再去听，根本不敢去看江九娘。她婶子颤抖着，抖得厉害。

江九娘道:“是被你们活活气死的！”

周桂仙哭着道:“是我对不起他们，如今我遭报应，是我活该！”

江九娘道:“当初你骂我贱人、婊子、烂货，应该没有想到今日，你会跪在我面前求我，你身为长辈，虽有资格教导我，但却没有长辈之贤，言语辱我。原本这些我都可以不计较，不过三言两语难听的话，但你见我便开口大骂，什么难听的话都被你骂尽了，表面也好暗地里也好，一口一个婊、子，畜生。四婶，你说当初我有哪点对不起你的地方？是把你家的菜地都糟蹋了，还是你养的鸡鸭猪都被我毒死了，还是我杀了除你之外的全家？”

周桂仙道:“是我…是我心肠黑，是我心肠硬，是我嘴巴烂，是我…心思坏！我现在悔了，知错了，九娘，你就看在你阿海哥还算疼你的份上，救救他吧！”

江九娘道:“想当初，你也是恨不得我去死的！”

要当时她死了，她定敲锣打鼓的说她终于死了，估摸着还要放鞭炮。可世事不如她的意，她现在活得很好，不愁吃穿，还能买绫罗绸缎，戴玉镯戴银簪，生活过得已是优渥。

她今年不过十六岁，却能有如此境况，岂能不遭人妒。

她能百分百断定，周桂仙此时定也是妒她的。只是她现在还有求于她，不得不向她低头。

周桂仙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道:“是我嘴烂，是我这个当长辈的不慈贤，是我该死，我该死！九娘，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也不奢求你能原谅我，我只希望你能救救你阿海哥！”

江九娘道:“去外面跪着吧，跪到我心情好了，或许我就高抬贵手了。”

周桂仙道:“我去跪，我这就去跪，九娘，只要你心情能好，我做什么都愿意。”

江九娘懒得看她，她向来是个没皮没脸为达自己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无非就让她跪上三日，她丝毫不会觉得自己尊严有受损害，因为她完全没有底线。

但人都有软肋，江海就是。

周桂仙起身去药铺外跪着，外面小雨飘飘洒洒的落下来，很快她有些银白的头发上便好似沾满了白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