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目光最后定在风婉儿的身上，道:“风氏，衡郡王说你曾见过萧先生，此话当真？”

风婉儿点了点头，道:“回陛下，正是如此。”

“何处相见？”

“小女随家父入京之时，路过沧浪水之畔，先生醉卧蓬蒿之中，仗剑高吟‘大风歌’，家父姓风，一时好奇，上前叙话，先生不弃，与家父交谈，小女在一旁坐观，不敢忘怀。”

皇帝道:“竟有如此奇遇？你父与先生应对如何？”

风婉儿道:“先生为人疏狂，并不遮掩，自报家门，家父久闻先生大名，知其有推演古今，纵观宇宙之能，以囊中所有求问仕途如何。”

皇帝追问:“先生怎么说？”

风婉儿道:“先生不收毫分，嗟叹家父命不久矣，何必执着功名？”

皇帝早知风婉儿的底细，却明知故问:“你父如今怎样？”

风婉儿道:“家父已过身了。”

皇帝拊掌叹道:“先生果然有大能。”

皇帝都发了话，不少人便连声称赞萧长风。

魏侯见风婉儿似乎占了上风，心有不甘，道:“风翰林死无对证，萧先生隐入泉林，自然随此女如何说，孔县丞仰观星象，已得天启，又有内官灵台丞作证，千真万确，陛下还请三思。”

风婉儿笑而不语，并不反驳，皇帝沉默了片刻，看向诸葛执，道:“你门下谋士说见过，孔县丞也说他见过，那朕到底应该信谁呢？”

诸葛执道:“陛下应当信可信之人。”

皇帝淡淡的笑了笑，又看向孔礼，道:“你怎么说？”

孔礼躬身道:“臣不敢欺君。”

他不敢，那是谁在欺君？

皇帝没说话，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但众人都看出已是动了怒了。

其实，若是孔礼魏侯只奉了剑，而不牵扯诸葛执欺君之事，皇帝虽不知真假，还是很愿意认一认，就如上次商山对一般，得个天下归心的美名。

但魏侯定要将诸葛执牵扯进来，郡王有欺君之嫌，岂能敷衍？定是要辨出个是非曲直。

皇帝不知此事还会牵扯多少人，心里的不悦越发浓了，对那不识趣的魏侯也越发看不顺眼。

这时，风婉儿突然开口:“陛下容禀，事到如今，小女问心无愧，请陛下允小女御前对质。”

皇帝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道:“是非曲直，诸位卿家也看一看吧！”

众人皆俯首称是。

得了皇帝的允许，风婉儿便放开了一些，看向孔礼，道:“既然孔大人也见过萧先生，就请大人描述先生容貌行止，看看你我所见是否是同一人。”

孔礼道:“先生身形高大，容貌俊朗，举止疏狂淡泊，非常人可比。”

这话说的含糊，风婉儿却叹道:“看来我与大人见的是同一人，大人为何竟眼拙了呢？那子规观里的铸剑人并非先生，这剑也并非给陛下的，只是寻常刀剑罢了。”

孔礼漠然道:“下官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风婉儿道:“萧先生是世外高人，谪仙一般的人物，岂能轻易下降凡尘？”

孔礼道:“吾皇圣明，前有凤凰衔珠之瑞景，后有名士赠剑以示劝诫之良言，顺天和人，小姐妇人之见，自然难以领会。”

一直沉默不语的诸葛执开口道:“孔大人竟将凤凰祥瑞与先生相提并论，此言太过。”

孔礼扬声道:“萧先生久居兰陵凤雏山，人杰地灵，钟灵毓秀，虽比拟祥瑞，又有何不可？此皆吾皇造化之功。”

风婉儿见孔礼越说越玄乎，心中暗喜，接了一句:“小女子也是这般认为的。”

诸葛执听闻此言，知道要开始了，便道:“如此，倒是孤浅见了。”

其余众人闭气凝神听这一场交锋，本以为就要撕破脸面，谁知竟然急转直下，衡郡王和风婉儿似乎认了，心里纳罕。

皇帝见状，以为诸葛执急流勇退，于是也准备和稀泥了事。

风婉儿又道:“如此人杰，所炼神兵必定非同一般！”

孔礼心里涌起一阵不安，但面上坦然，道:“下官已用三尺试剑石试过，锋锐无匹！果然神兵宝器，不同凡响！”

风婉儿等的就是这一句，冷笑:“你只用了试剑石试过，就敢如此定论？”说罢，她看向皇帝，扬声道:“启禀陛下，铸剑者并非萧先生！”

皇帝不置可否。

孔礼冷声道:“小姐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岂不知金殿之上，如何能狂妄至此！”

风婉儿收敛了笑意，看向孔礼，道:“狂妄的是你啊孔大人，你千里迢迢从水月县跑到这里来欺君，是谁给你的胆子？”

孔礼不料风婉儿突然发难，一时愣在原地。

这时，一直在人群中的刑部尚书姒甘泉开口道:“此事确实蹊跷，孔县丞不在水月县恪尽职守，却越俎代庖，做起灵台丞的事儿，到底是何缘由？”

孔礼不慌不忙，道:“下官少年时得常山王资助科考，幸得功名，听闻常山王染病，特地告假入京探望，恰逢锋镝守紫微，不敢隐瞒，故而斗胆，请魏侯代为禀告圣上。”

姒甘泉“噢”了一声，笑道:“老王爷病的正是时候。”

孔礼面色难看了一瞬，并不接话，此时他也调整了思绪，看向风婉儿，道:“小姐颠倒黑白，还请悬崖勒马。”

风婉儿笑道:“孔大人，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仗着先生不在就信口雌黄，一个云游铁匠弄出来的银样镴枪头，也拿来蒙骗圣上？！”

这话说的刻薄，孔礼的面色登时极度难看，他用尽全力维持着风度，道了一声“不可理喻”，便不再说话。

皇帝听出点意思，问风婉儿:“你说此剑是银样镴枪头，有何凭证？”

风婉儿恭敬道:“小女斗胆，借此剑一用。”

皇帝挥了挥手，丁掌印捧着那剑走到她面前。

风婉儿接过那剑，见剑身寒光似水，剑柄却锈迹斑斑，看上去自有一股朴拙之意。

她笑了笑，随手扔在地上。

长剑落地，发出清越的声响。

风婉儿叹道:“这声音还行，拿到外头能卖个几十两吧。”

孔礼见她如此轻慢，登时怒满眉梢，立刻走过去，双手捡起那剑，又质问风婉儿:“小姐如此失礼，不怕天怒人怨？”

风婉儿懒洋洋道:“你装神弄鬼都不怕天打雷劈，我怕什么？”

魏侯皱眉看向诸葛执，道:“此女言行无状，全无德容言功，郡王竟袖手旁观？”

诸葛执没理他，他的目光都在她身上。

皇帝也是如此。

风婉儿看向皇帝，恭敬道:“小女请陛下再赐刀剑一柄！”

皇帝颔首，命丁掌印去外头取了一个侍卫的长剑，那长剑雕着流水纹路，剑身也是银光闪闪，看上去比孔礼带来的那把要好看多了。

风婉儿接了剑，扫了一眼，放在地上，又看向皇帝，道:“若真是神兵，岂能以凡俗试剑石来定论？小女斗胆，带了试剑之物，就在宫门之外，请陛下允许此物上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