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生生的受了这一箭，身形一滞，身姿不复灵巧，此时，他已攀到了与楼船甲板差不多的高度，仿佛放弃逃跑一般，他攀着树枝转身，伸手把伪装的头套给扯了下来。

芈秋！

当然是他！

风婉儿也看见了，怒道:“芈秋！”

芈秋此时脸色几乎算的上惨白，但神情自若，他甚至对着风婉儿笑了一下。

诸葛执已看清楚了位置，又要射出第二箭，然而，这时，从山林之中弥漫出厚厚的雾气，这雾气迅速的模糊了芈秋的所在。

诸葛执看准最后的一点轮廓射出第二箭。

但却也知道，芈秋要逃了！

雾气一路逶迤的漫到石滩上，又被江风吹散。

山林之中，什么都看不清了。

诸葛执心知山林中有人接应芈秋，再追定会落入陷阱，于是命已经追去的兵士折返回船，而此时，那女子也被带上甲板，风婉儿立刻冲过去，小心的扶那女子躺在甲板上，然后跪坐在边上看伤口。

一看到那刀片所在的位置，她的心里一片冰凉。

直入心脏。

眼下，这女子还有气息，但若是拔出刀片，动脉伤口失去阻拦，她必死无疑！

可不拔刀片，死亡也只是时间问题。

风婉儿觉得眼底酸酸涨涨的，见公孙参也过来查看，便看向他，目光透出询问之色，公孙参摇了摇头。

这样的重伤，便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

风婉儿又问“先生可有止血的药粉？”

公孙参把随身带的递给她，她接过，将药粉小心的洒在她的伤口周遭，一边小声安慰:“没事的，你会好的。”

这样的话只是善意的谎言，风婉儿不忍心让她带着绝望离开。

那女子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周遭，她此刻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在剧痛之中看见了大限将至，也看见了风婉儿悲悯的神情。

她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在这个世界上，无牵无挂，也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唯独对动物还有几分耐心。

死到临头，有人关心自己。

这感觉，还挺好的。

就她吧，她心里默默的想。

她艰难的拔下发间的石簪，费劲的塞到风婉儿的掌心，风婉儿以为她有托付，忙问:“这东西你要给谁？我一定帮你转交！”

那女子用最后的力气吐出几个字:“霜......降.....蜃.......楼......夜.....”

然后闭上了眼睛

风婉儿颤抖着手，试了试鼻息。

她死了。

风婉儿觉得心里仿佛压着厚厚的铅，沉重的让她喘不过气。

又一条生命在她面前消失，而她无能为力。

那幕后之人视人命如同草芥！好歹毒的心肠！！

诸葛执见她神情，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婉儿已竭尽全力，不必自责。”

风婉儿默默无语。

这时，猿猴的哀鸣声传来，甚至有一只会水的猿猴已经焦急的下水，想游到楼船这边来找她。

兵士唯恐有诈，十分戒备。

风婉儿听见猿猴的声音，抬头对诸葛执道:“把她还给它们吧。”

诸葛执颔首，扶她起身，走开一点，又命众人散开，让那只猿猴上来。

猿猴顺着缆绳灵活的上了船，有兵士唯恐它是假扮的，挥了挥刀。

那猿猴一龇牙，露出血盆大口和锋利的牙齿。

这是真的猿猴了。

这猿猴似乎是猴群的首领，生的比旁的猴子都高大，它围着那女子转了转，旋即发出一声哀嚎，然后将她抱起，扛在肩膀上，跳下船，游到岸边，与同伴汇合。

其余的猿猴围过来，闻了闻她，摸了摸她的手脚，似乎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发出一声声悲鸣。

它们往山林去了。

此时，山林间依旧雾气弥漫。

夜色终于降临。

一切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了。

诸葛执命众人加强戒备，然后与风婉儿回了原先的船。

风婉儿此时看上去有几分魂不守舍，她甚至不知该干什么，此时，琥珀迎了上来，她一直呆在这艘船，并不知另一艘船上发生了什么，但察言观色，却也知风婉儿心情极为糟糕，于是小心翼翼道:“启禀王爷，晚膳已得了。”

诸葛执颔首，示意其余人退下。

琥珀带着人蹑手蹑脚的走了。

风婉儿毫无胃口，小声道:“我吃不下，先回房了。”

她低头快步往自己的房里走去，诸葛执拉住她，在楼船明明灭灭的渔灯微光下，看见她的眸子里凝满了泪水。

这小姑娘难过了便想一个人躲起来。

殊不知这样最伤心神。

他不愿她一人黯然神伤，抬手拭去她眼底的泪花，轻声道:“那女子的死不是你的错。”

风婉儿沉默了一会，哑着嗓子道:“上次你与我说的道理，我都记着，可看见她就这么死了，我突然好难过.......”

她的眼眶红红的，一连串的泪水如断线珍珠一般滴落。

诸葛执把她拥进怀里，轻声道:“想哭就哭吧。”

风婉儿微微一怔，心底的悲伤如积聚的潮水一般汹涌而出，她忍不住抱着他哭了起来，边哭边哽咽道:“我平常总跟你自夸......自夸自己是神医，可，可今天我，什么，什么都做不了！我救不了，救不了她.......我真的好没用......”

诸葛执摩挲着她的长发，慢慢道:“那是致命伤，你已经尽力了。”

风婉儿声音带着悲愤:“那个人就是芈秋，他真的太狠心了！他就是在灭口！”

诸葛执沉声道:“他已无生路，婉儿耐心等一等。”

风婉儿听见这话，却并不觉得高兴。

逝者已逝，再难复生。

贺兰如此，那女子更是如此。

她还是觉得难过。

诸葛执不再说话，只是将她拥紧了一些。

月色溶溶，俯瞰着人间悲欢与聚散。

罪孽与悲戚，也融化在这样的沉寂夜色之中。

但日子还是要继续。

而前方，惊涛骇浪已经蓄势待发。

第二日，风婉儿早早的起来了，坐在妆台前，便看见自己的眼睛有些肿，昨日她抱着诸葛执哭了许久，果然落下了痕迹。

她拍了拍眼眶，用发带束头发，突然看见妆台上那根石簪。

昨日她一直握在手中，晚上睡觉的时候才发现，就放在妆台上。

今日突然看见，不由得怔了一怔，伸手拿起来细看。

只见那石簪的簪头雕着一朵祥云，簪尾是凹凸不平的纹路，整个簪子透出一股古朴的味道。

她想起那女子临终前的话:霜降蜃楼夜。

这是什么意思？

她想了一会，还是想不明白，决定等这事过去，和诸葛执去看一看。

她把簪子放进妆盒里，轻声道:“你放心去吧，那些害你的人会付出代价的。”

昨日的哭泣宣泄了她心中的悲戚，诸葛执的话又浮上心头。

她很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无非是，善恶到头须有报罢了！

她打定了主意，洗漱了一番便推开门，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