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武贵妃吩咐，众人这才起身，丁掌印的脸上露出一些恰到好处的惊异，道:“这么晚了，贵妃娘娘怎还在太后宫里？”

武贵妃冷笑一声:“本宫在哪儿还要向你这阉货禀告吗？”

丁掌印自抽了一个嘴巴，惶恐道:“杂家失言了，娘娘恕罪才是。”

武贵妃一言不发。

丁掌印的目光在她身后扫了扫，只见门扉半掩，里头灯火明灭，一派幽深景象，他又换了一副笑脸，道:“陛下与皇后娘娘宴饮，想起太后这儿空旷无人，命杂家带了些舞姬乐师来给太后解个闷儿。”

武贵妃淡淡道:“太后不喜嘈杂。”

丁掌印赔笑:“陛下的一片孝心，请娘娘通传一声，倘若太后赏脸，杂家也好交差了。”

武贵妃不耐烦道:“你如何交差与我何干？”

丁掌印还想再说，武贵妃已是转身进了殿了，殿门也被重重的关上了。

丁掌印的笑僵在脸上，心里也有了计较，一旁的曼陀见武贵妃这般冷言冷语，不想弄的太僵，走下台阶，赔笑:“内相莫恼，贵妃娘娘就是这个性子，内相且吃些亏，担待吧。”

丁掌印见曼陀搭话，顺势接话，道:“唉，要不怎么说咱们做奴才的艰难呢？贵妃娘娘今儿怎的如吃了炮仗一般？”

曼陀摇头道:“主子的事儿，奴婢就不知了。”

丁掌印又环视了一圈，见庭院里站了不少宫女太监，道:“怎的无人进去伺候？难怪娘娘生气。”

曼陀心生了警惕，含糊道:“主子吩咐，奴婢不过就是奉命行事。”

丁掌印又问:“可用了饭食？”

曼陀道:“下午当差到现在，哪得闲功夫吃饭哩！”

丁掌印便知她已是守了许久了，心中越发的确定了猜想，道:“你是太后娘娘身边的老人儿了，太后娘娘看重你，陛下也高看一眼，私下对我说，将来你出去养老，要赐你一座牌坊，一座大宅子，到时候奴仆成群的伺候着，这一世也就受用了！”

曼陀听了这话，喜的浑身发热，她如今也是五十多岁的人，若是能出去养老，岂不是比在永巷里凄凄惨惨的老死要好？

她忙对着皇帝履祚宫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又对着丁掌印深深的福了一福，殷切道:“再过几年，奴婢也到了年纪了，倘若陛下忘了，内相千万替奴婢说句话儿啊！”

丁掌印笑道:“陛下圣明烛照，哪有他忘记的事儿呢？”

曼陀心头一跳，对上丁掌印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心里本能的生出一丝不安，她低下头，不言语了。

丁掌印没说什么，招呼了一声，带着舞姬乐师就走了。

武贵妃回了内殿，香婵还是六神无主的趴在地上，太后也躺在地上，面上已是发黑了。

武贵妃站在宓太后的尸首前，神色不辨喜怒，也不言语，眸光闪烁，似乎酝酿着疾风骤雨！

香婵见她不说话，好一会儿，才咬咬牙，抬头颤颤巍巍道:“娘娘，此事，此事必是陛下设计的，咱们，去请罪吧，只，只说，说风氏的方子有毒，咱们不过失察......”

武贵妃听了这话，眉头一挑，就要勃然大怒，很快又强压了下去，她沉默了一会，叹道:“蠢材啊蠢材，那风氏又没经手，况且太医署那儿还有方子存着，如何赖得？”

香婵越发的颤抖，涕泪皆在脸上赛跑。

武贵妃厌恶的看了她一眼，声音却和煦:“如今陛下早有准备，起事怕是不成，不过他未知太后生死如何，必定按兵不动，你且替我走一趟，去皇后那里寻了陛下，就说太后害了晕眩病，只请陛下来说说话。陛下要脸面，你须当着妃嫔的面说是太后的意思，他必定就肯的。”

香婵惊道:“陛下来了，见太后死了，娘娘可就百口莫辩了！”

武贵妃道:“陛下处处留余地，是不欲起刀兵之意，你请了陛下来，我替武氏请罪，自然遮掩了。”

香婵信以为真，“出谋划策”:“娘娘只说太医署的药有毒便是，陛下息事宁人，杀几个太医，堵了众人的嘴，必定不追究了。”

武贵妃笑道:“你倒是聪明！”

香婵笑逐颜开，越发的想的多了，“舅爷那儿可要知会一声？万一沉不住气儿......”

武贵妃道:“我不发信儿，他们岂敢乱动，若是等不着消息，自然就回去了，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且把眼前这关给过了才是！”

香婵巴不得这一声，恭维道:“娘娘圣明！奴婢必定不辱使命！”她立刻走出殿去。

武贵妃见香婵走了，便将太后扶起，让她依旧坐在座位上，然后拎着香婵和太医署送来的食盒药盏走到殿后的水井处，打了水把食盒药盏洗干净，脏水泼在水井旁的排水沟里。

做完这一切，她把两副食盒药盏放到偏殿，然后把身上的大袖贵妃服制脱下，里头穿着的时刻不离身的短打装扮，贵妃的服制被她随手扔到地上。

最后，她回到殿里，把太后面前的纱帐拉了下来，走到正殿中间，抬头看，见屋顶高挑，房梁纵横，她选了一处位置，走到相应的梁柱旁，攀着柱子，一点一点的往上爬，很快爬上了房梁，隐没在一处榫铆阴影后。

一切，都归于寂静。

武贵妃的目光逡巡着大殿，思虑着动手的位置，目光扫过通往偏殿的方向时，突然想起那件被她随手扔下的贵妃服制，极为清淡的颜色，是皇帝专门吩咐人为她配的，只因她不喜浓艳。

这衣裳每季都有，但她根本没穿几次，得了便丢在箱笼里，这几日为了来见太后，才翻了出来。

她还想起与皇帝初见之时的景象。

金殿之上，那人笑道:“武氏有好女，不过眼下朕不能给你高位，先做朕的婕妤如何？”

那时，他们都还年轻。

她的眸光闪了闪，很快冷淡了下来，把短打袖子里的一柄小匕首抽了出来，攥在掌心，那小匕首锋锐无匹，是她的弟弟----兰陵郡守武英招送她的生辰礼。

这样的兵器还有很多，纵然内宫不许带兵器，皇帝还是默许她在止戈宫里辟了一个兵器房。京城里的武氏陪房源源不断送来消息的同时，也送来了许多兵器。

每年如此。

这一场宫变，很多年前就在酝酿。

如今，便是你死我活的时候。

她觉得浑身的血渐渐沸腾，突然又想起多年前和父兄一起上阵杀敌的情景，那时也是夜晚，她大胆探入敌营，将敌将枭首。

今夜，她觉得自己依旧不会失手。

她安静的等待着，像一只极有耐心的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