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后是司夜，他看见诸葛执和风婉儿一齐进来，没说什么，又把殿门给关上了，引着二人入内。

奉先殿是太庙最大的宫殿，入殿就看见一座影壁，雕着高祖皇帝拜见孔子的场景，绕过影壁，是一处中庭，空空荡荡，再往前，则是奉先殿的内门，那内门十分厚重，刻着瑞兽椒图，口衔门环，司夜将内门推开，一室灯光倾泻而出，殿内的铜雀灯已是全部点亮，照出沛汉历代先皇与先皇后的灵位，光影投在墙壁上，仿佛一群魂灵路过。

这奉先殿内有跪坐的蒲垫，那暮雨夫人坐在上首一个蒲垫上，身侧是桃花妃与安陵。

南安侯靠在角落，低垂着头，仿佛睡着了。

剩下的残兵手下簇坐在大殿两侧，眼底皆是困兽一般的光芒。

风婉儿并不畏惧，与诸葛执徐步走到大殿的中间。

桃花妃见她也进来了，皱起了眉，暮雨夫人却是笑了，对风婉儿说道:“你也来了。”

风婉儿道:“我与阿执总是在一处的。”

暮雨夫人笑了笑，慢吞吞的站起身，竟是对着诸葛执，行了一个叉手礼，低声道:“见过主子。”

这个礼与晴姨一模一样！

风婉儿脑海里如电光火石一般，闪过许多的念头，却还是理不清头绪。

诸葛执却已是明了了，他开口说道:“你是织雨郡主？”

暮雨夫人笑道:“正是。”

风婉儿满脸的疑惑，诸葛执解释道:“昔日母后身旁，有纺晴、织雨、牵星、隐月四女官，母后崩逝之后，纺晴织雨殉主，追封郡主。”

风婉儿惊诧道:“难道晴姨就是纺晴？”

诸葛执颔首:“应该是。”

风婉儿越发的疑惑了，这二人既然是肃皇后的女官，为何要害诸葛执？莫非当年的殉葬有隐情......

诸葛执也想到了这一层，问道:“当年是逼殉？”

暮雨夫人看向诸葛执，慢慢道:“主子可愿听奴婢说一说从头？这些话，在奴婢心中积压了太久太久。”

诸葛执颔首:“请讲。”

暮雨夫人道:“我原是珠玉司的宫女，珠玉司主事薛太监有心与我对食，我生死不肯，那薛太监便处处为难，打的我遍体鳞伤，若非娘娘搭救，我早也死了，纺晴是内宫曹美人的宫女，曹美人是善妒之人，嫉妒纺晴的姿容，找了个由头，让她跪在雪地里一天一夜，若非娘娘救她，她也早死了。”说到这里，她的眼角闪过泪光。

风婉儿此时终于明白晴姨的宿疾的由来，又暗自叹息:原来晴姨真的与他们是一伙的......

暮雨夫人接着道:“娘娘于我二人有大恩。当年娘娘突然病重，我与纺晴发下誓言，倘若娘娘大行，我二人便随娘娘一同去了，纺晴暗中备下了毒药，后来，娘娘果真走了，我二人服毒自尽，再苏醒之时，已是在奈何天的总舵了，原来娘娘早看穿了我们的心思，将毒药换成假死之药，她之前于宓太后跟前的岫弓姐姐有恩，就让她将我们偷梁换柱的运出宫，奈何天原是江湖门派，一度没落，老门主临终之前，将其托付给娘娘，娘娘便以奈何天作为收集朝堂世家把柄的暗桩，后来我借着奈何天的人脉，手里攒了许多人的把柄，那魏侯冒领军功，贪赃枉法，也被我拿捏住了，是我得用之人，可惜最后还是栽在你手里！”

风婉儿忍不住道:“母后既然待你们这般好，你们为何要害阿执？！”

暮雨夫人眼底闪过一抹歉意，很快又变得无比的冷硬，她并不回答风婉儿，而是看向诸葛执:“主子以为娘娘是何许人也？”

诸葛执道:“母后是一代贤后。”

暮雨夫人高声道:“你错了，你可知，娘娘虽出身世家，却非长于世家，她少年时曾游历列国，策马江湖，风姿卓然，鲁班门的门主破例收她为大弟子，凌虚阁以她为座上宾，她在凌虚阁寻得奇书高荒录，只是此书乃是上古残卷，多有损坏，她便潜心要补全此书，倘若不是家族再三命她回来，她早也成了一代宗师，又何至于到这不得见人的地方受苦？贤后贤后，你当她愿意当这个贤后么？世家与皇家多年倾轧，娘娘膝下那么多儿女，活着的唯有你一人！又有妃嫔争风吃醋，世家争权夺势，娘娘的心，比黄连还苦！”她的眼底落下簌簌的眼泪！

风婉儿从未听过肃皇后的这一番来历，也终于知道为何奈何天的人执着于这高荒录了，她心中百感交集，惊叹于她的一身风华，也嗟叹她最终的结局。

诸葛执沉默了良久，说道:“你为何痛恨孤王？”

暮雨夫人摇头:“主子是娘娘的儿子，我岂会恨你！？”

风婉儿道:“既无恨意，为何屡次下杀手？”

暮雨夫人一字一顿道:“我为的是娘娘的遗命！”

风婉儿高声道:“胡说！”

诸葛执的眉峰拢起，盯着暮雨夫人，沉声道:“你最好说实话。”

暮雨夫人亦高声道:“我说的就是实话！你以为娘娘是那三从四德的庸碌之人么？你以为娘娘眼中只有君王恩宠后宫风波么？你错了！娘娘是古往今来第一圣人！娘娘与我说，世家与皇家倾轧，兴亡之间，百姓皆苦！而皇族有天命所归的幌子，百姓心中亦有君臣纲常之分，故而要将那些有不臣之心的世家尽数诛杀！”

风婉儿道:“母后只是说要诛有不臣之心的世家，何曾说过要杀自己的亲儿子！？”

这话仿佛催动了暮雨夫人的神经，她几乎是癫狂的叫道:“因为姒氏要反！因为姒氏是世家之首！因为衡郡王与姒氏同气连枝！这些理由！不够吗？！”

风婉儿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想起姒国丈那笑眯眯的模样，姒氏要反？怎么可能呢？！

暮雨夫人整个人陷入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大声道:“我到奈何天之后，都查出来了！原来娘娘当年清扫世家的时候，姒氏上下鼎力相助，娘娘还以为是母家看重骨肉情分的缘故，殊不知娘娘的几个哥哥弟弟趁着别家衰微之时，四处安插门生故旧，待到娘娘回过神来，姒氏已然把持了整个朝纲，甚至对娘娘说，将来要封她为公主！娘娘心力交瘁，有心诛杀姒氏，又因为骨肉亲情，下不了手，又自责给了姒氏做大的机会，心神恍惚之间，让瑶贵妃那个贱人在娘娘的汤药里下了毒！娘娘是被毒死的！娘娘死的冤！死得冤！”

她嚎啕大哭了起来。

风婉儿不料肃皇后去世竟有这样的隐情，立刻问道:“那瑶贵妃何在？！”诸葛执的目光也凌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