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昂没有理会黄忠的戒备之心，蹲下来给孩子看病，被打的孩子虽然看上去伤势吓人，但好在未伤及筋骨，都是些皮外伤。

做了简单的消毒包扎后便无碍了，黄忠见状默默松开了掌中弓，问道:“公子是大夫？”

“是。”回应简洁干脆。

黄忠大喜:“那公子可能治好孩子们？”

“先去熬药，别来打扰我。”

黄忠一愣，但也想起了药，赶紧去熬药了，这时候的他不是老将黄忠，而是老爹黄忠。

等他回来，曹昂已经给所有看完病，他坐在门槛上，托着下巴沉思，黄忠让大些的孩子把药端进去给兰儿喂下，自己则蹲在曹昂身旁小心问道:“怎么样？”

“不乐观，兰儿已从上吐下泻不止发展到昏迷危症，若不能三日内对症下药，恐怕性命难保。”

“那快开药吧，我一定要救她。”

“你买得起药？”曹昂转身看向他，目光灼灼，灼伤人心。

黄忠一脸黯然，曹昂知道黄忠唯一的儿子早已去世，不知为何忽然养了这么多孩子，黄忠喟然长叹，道出这一切。

这些孩子都是黄忠曾经同袍的子嗣，世道艰难，孩子的家人或身死或逃荒或狠心丢弃，只剩下一位母亲还在，她心善，把邻里左右的孩子都养起来了，可一个妇道人家自家孩子都很难养活，又如何养这么多人，知晓困难的黄忠勇于担负，卖了大宅扎根在贫民窟了，跟妇人一起照料起这些孩子。

这位老人不统兵的时候就种地卖菜，做弓换钱，为的是照顾这些死去兄弟的孩子，而自从他的儿子去世，这些死去兄弟的孩子也就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寄托。

往日里靠着俸禄还能勉强过活，恰逢霍乱肆虐，孩子们都病倒了，只有他苦苦支撑，起初还能买些药给吃，但渐渐的一药难求，他的那点银子根本买不起药材，今日若非曹昂出手解围，他或许真要给韩玄跪下。

他不能接受孩子死于霍乱，更不能接受孩子死于牢狱，为此他不在乎脸面。

在看到一位老将军如今辛苦只求几两碎银子买药的卑微，曹昂慨然长叹:世人慌慌张张，不过是图碎银几两，偏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世间惆怅，可让父母安康，可护幼子成长，但这碎银几两，也断了儿时念想，让少年染上沧桑，压弯了脊梁，让世人愁断肠。

他递给黄忠一壶烈酒，举起道:“老将军，酒入愁肠，只图一醉方休。”

黄忠还沉浸在诗词短句当中，写尽了男人的酸楚，道尽了世道的苍凉。

他悲从中发，痛饮烈酒，如同一个孩子一样，一会哭，一会笑，直到挖野菜归来的妇人相劝才恢复常态。

“见笑了见笑了。”黄忠为方才的失态而感丢人伤悲。

曹昂则大度的表示无妨，更社死的场面他都见过，这种哭哭笑笑的完全是小场面。

他的善良让黄忠直呼好人，曹昂坦然接受，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正直善良的男人。

有了一场酒的关系，两个男人的距离拉近了，曹昂如同熟人一样问起:“韩玄是怎么回事，见他的样子倒像是刻意针对。”

黄总苦笑:“他是韩家的人，为长沙望族，当年我初来长沙，看不惯他阴鸷酷烈的手段，曾打过他一回，从那以后就被惦记上了，而我却因年老而不受重用，此消彼长下，自然处处刁难，若不是顾忌孩子，黄某早已将他斩了。”

这就是他怕魏延不怕你的缘由，魏延孑然一身，杀伐果断，而你拖累多多，自困樊笼，轻轻松松就能拿捏软肋，不欺负你欺负谁。

“韩玄还不敢太过分，而当务之急是孩子们的病，兰儿快撑不住了，其他孩子也都传染了，我担心他们……”

老将哽咽，曹昂趁势开口:“不如随我离开吧，等回到樊城，什么药材都不缺，定能让这些孩子安然。”

“樊城？”黄忠终于恢复了一个武将的敏锐，刚猛的眼神锁定曹昂，冷声道:“你是曹昂的人？”

“不是。”曹昂的回答让黄忠的脸缓和了几分，但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直接懵了。

“我就是曹昂。”

黄忠猛地起身，薛义、典满等人立刻围住曹昂戒备。

“老将军打算怎么做？”

“拿下你。”

八品巅峰的武夫气势轰然压落，薛义等人如临大敌，曹昂也暗暗咂舌，都六十的老头了还能处在八品巅峰，若是壮年巅峰时，岂不是九品？

或许眼前这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才是三国武夫的最强王者！

曹昂深吸两口气，笑问:“然后呢？”

黄忠愣住了，曹昂起身从薛义等人的保护下来到黄忠面前，说道:“然后将我送给刘磐，得了赏赐救孩子，再然后继续忍受韩玄的欺压，继续为了孩子忍气吞声，你觉得这样很伟大吗？”

黄忠无法接下去，曹昂毫不留情的叱责:“不，一点也不伟大，若你真打算为孩子好，不仅要为他们的活着而努力，更要为他们的教育而拼命！”

妇人跟孩子们听到动静也围了过来，曹昂粗略看了一眼，这里有十多个孩子，也无怪乎黄忠养不动，毕竟养孩子的成本有多高大家都心里有数。

“养不教父之过，而你呢，为了温饱尚且要日夜操持，有什么陪伴孩子教育孩子吗？”

黄忠低下了头，低声道:“男孩还是偶尔随我打猎的……”

“呵……”来自不屑的讥笑，“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岂是此等教育成才的？”

“随我走，孩子送到京城，那里有最好的学堂，最好的先生，男孩、女孩都能入学，让他们不用再在困顿中艰难踱步，而是在书海中翱翔，在更广阔的人生中冲天一搏！”

妇人跟孩子的呼吸都急促起来，黄忠却难以下决断，曹昂见还没拿下，果断放大招:“京城土德苑听说过吗？”

妇人急切问:“满朝重臣都住的地方？”

“不错，黄老将军若随我走，那里有你的一套。”

话不说尽，但谁都明白，能在土德苑有套宅子意味着什么，左邻右舍尽为贵人，可谓一步登天，再不济将来孩子的小伙伴随意拉一把，都是来自士族勋贵的贵人相助！

“将军，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带孩子去。”

妇人的话让黄忠意动，曹昂的目光闪烁，这才仔细打量起妇人，四十出头的样子，虽然粗布木钗，但相貌端正，再加上两人也是天长日久，难不成黄忠跟她……

得重视！

曹昂立刻将此妇人定为重点攻克对象，又是一通游说，说得妇人更为心动，她不为自己，却为这些可怜的孩子着想。

在妇人的态势下，黄忠心里的天平已经倾斜了，但还是差最后一根稻草。

曹昂很觉无力，恰恰这时候韩玄又来了，还带来了封锁贫民窟的手令，一旦完全封锁，这些感染了霍乱的孩子只能自生自灭！

压垮黄忠的最后一根稻草，带着冷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