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灵！”

牧宁张开了手掌。

房间里的灯熄灭后又重新亮起，老旧的玻璃窗出现几道细微的裂纹。

林文宇的额头冒着汗。

空气透着一股不寻常，像是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出现在了这里。

可他面前仍是寂静的一片。

过了许久，似有波动。

透明的魂体恍恍惚惚的坐在林文宇对面，林玉的嘴唇动了动：“爸爸。”

林文宇怔住了，

他凄惨的笑了一下。

这个又老又丑的男人双手抱着头，先是没来由的笑了几声，接着逐渐变成了啜泣，然后演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号啕。

“在哪里？你在哪里？”

他的双手胡乱的往前摸，却也只是穿透了林玉的魂体。

“真的没有办法让他们相互碰触吗？”牧宁问铃小楠。

铃小楠摇了摇头：“生死两相隔，能让林玉对林文宇说一句话都是奢侈，更何况接触。”

“爸爸……”

林玉重复着，可通灵效果已经消失，林文宇再也听不到女儿的声音了。

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却又无比的遥远。

林文宇的双手挥动，他知道自己女儿就在自己面前，他不停的伸出手，终究仍是穿透灵魂罢了。

牧宁看着有些不忍，他想上去劝慰几句，但就在这时候，林文宇颤抖的手奇迹的放在了林玉的脸上。

没有穿透灵魂，没有手握虚空，而是刚刚好触摸到了她。

“难道可以接触到了？”

牧宁刚感到高兴，却发现林文宇的手在林玉脸上微微颤抖，偶尔还是会透过林玉的身体。

刹那间，牧宁好像明白了。

五年里林文宇一直记住女儿的样子，连同她的身高，她的坐姿，还有她坐下来时侧脸的位置。

所以能不差分毫的抚摸林玉的脸，可实际上，一切只是他的想象，连同那不真实的触感。

他只能碰到自己的空洞和虚无，还有那无法化解的痛苦。

女儿林玉的脸上写满了悲伤，她虽然被崔大龙封印，好在剩几分余力，能用以庇护她的父亲。

在没有人看得见她，也没有人听得到她说话，那么彷徨无助的五年里，父亲就是唯一的寄托。

这份执念，在日夜轮转，年复一年中愈发的刻骨铭心。

牧宁默默的看着他们，他轻轻拉开门，生怕打搅了这一刻。

传说中的鬼魂能夜行八百里，可生与死的距离那么远，仿佛隔着永恒。

五年的时间，林玉一直陪在林文宇身边，忍受着无边无际的苦楚。

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情，想必他们也应该有安稳宁静的生活下去。

奈何逝者已逝，昨日青丝，冢中枯骨，再见已是相对无言，生死无话。

“这样陪伴一个人五年，未免太过痛苦了吧。”

牧宁的脚步突然一顿，铃小楠一头撞在他后背上。

“你干嘛啊，突然停下来……”

“中午吃鳗鱼饭怎么样？”牧宁说道。

铃小楠楞了楞：“上次你不是说贵吗？”

“就问你吃不吃。”

“吃吃吃！当然吃啦！”

…………

“通灵”刚好能一天使用两次，牧宁又在姜妍熙和双胞胎身上用掉了最后一次。

之后在斜阳公寓的天台，牧宁超度了三个亡魂，给这件事情画上了最后的句号。

时间已经临近下午。

牧宁急匆匆的打了辆车，风尘仆仆的返回到学校里。

迟到是在所难免的事了，关键牧宁还很倒霉的被教导主任抓去了办公室。

“再有旷课的现象，我就把你班主任和家长叫过来！”

牧宁点头连连称是，他心里嘀咕。

班主任应该不会过来了。

主任啊，我之所以迟到，

是因为刚才在杀班主任？

想想也是荒唐，要命的是还千真万确。

崔大龙的手机无论如何也打不通，教导主任只得打发牧宁回去上课，她毕竟也没有刻意为难学生的习惯。

牧宁拎着书包走进了教室，里面还在上课，他趁着老师转身，一溜烟去到自己位置上坐下。

过程丝滑，丝毫不拖泥带水。

坐在后面的江诚瞟了他一眼，见牧宁还能活着回来，也就知道他已经把事情搞定了。

下午的时光似水绵长，牧宁撑着下巴打瞌睡。

他听着根本不明白的知识点，好不容易终于捱到了放学。

教室里的人影稀疏，窗外是落日晚霞。

火烧云被暮风汹涌切成狮子，猛虎，蛟龙的形状，又很快揉碎了的飘散开，像是天边绽放火红的花。

“重生之门——使宿主避免扭送冥府的命运，获得符合天道规则的重生。”

“只要我按下去，我就能摆脱死亡，而铃小楠也能进入轮回，重新去投胎。”

牧宁趴在桌子，铃小楠则在讲台上拿着粉笔乱画。

他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教室，手指悬在【确认使用】的按键上面。

停滞了半天，牧宁脸色复杂的把手指移开，他犹豫了一下，眉头紧锁。

“喂！铃小楠，”牧宁突然朝讲台说道。

“干嘛？”

铃小楠在黑板上画着她的鬼画符。

牧宁低着头，他盯着地板，手指挠了挠鬓角：“你……有什么特别想完成的事情吗？”

风扇吱呀的转，手中的粉笔停下来，铃小楠背对着牧宁，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

“当然有啦！”铃小楠回头依旧气势汹汹：“本姑娘要上高中！”

“高中？”

“对！”铃小楠开心的像个孩子：“反正教室没人，就由你来讲课，早点讲完本小姐也好早点去投胎，待在一块木头身边实在无趣。”

“你说谁是木头？”

牧宁很是不满，虽然自己对感情迟钝了点，但也没有达到被形容成木头的程度吧。

“好啦好啦好啦。”

铃小楠从上面飘下来，她推着牧宁的后背，把他推搡到讲台那里。

“老师，快快讲课！”

牧宁站在讲台上，心说我连初中都没上过，鬼知道高中的东西啊。但一接触到铃小楠的眼睛，他还是拿起粉笔，清了清嗓子：“那就开始讲题啦。”

“第一题，30加30等于多少？”

“六十！”铃小楠很快举手，笑容无邪。

“我国什么时候成立的？”

“1949年10月1日！”

看来得问点有难度啊，牧宁想着。

“再问，我今年多少岁？”

“二十五呗。”

“嘿嘿答错啦，”牧宁抖抖上衣：“我现在可是十七哦。”

“可你上辈子死的时候二十五啊。”铃小楠很不服气，她眼睛转了转：“那我问你，本小姐死的时候多大了？”

牧宁想了很久，摇摇头：“想不起来。”

“去死吧。”

铃小楠恶狠狠的扑过去，和牧宁打成一团：“是十五啊！车祸那天可是我十五岁生日！敢连这个都忘了，我打死你！”

“现在不就知道了。”

牧宁抵抗着铃小楠的狂轰滥炸。

两个人你掐我脸，我踩你的脚。

“看你还敢不敢嚣张！”

牧宁把铃小楠的脸拉成一张大饼。

他心里十分的得意，可是……面前的铃小楠怎么越来越模糊了呢？

牧宁只觉得眼皮子越来越沉重，接着一头倒在了课桌上。

其实那被牧宁嘲笑成西瓜色的阴气，有着让人入睡的作用。

铃小楠抚摸着牧宁的脸颊，感受着指尖传达的触感，她两眼呆呆的看着牧宁。

真想啊，好想一直留在这里。

对不起，我总是给你添麻烦，老是那么任性，还经常打你……

话到心头，才知词不达意……

“活着……真好啊。”

她从牧宁身上打开天道系统，切换到物品栏，铃小楠直接点击了道具重生之门。

【是否确认使用？】

“确认。”

铃小楠没有犹豫，在她按下去的一刹那，面前的画面扭曲，很快出现了道虚空之门。

在她步入虚空之前，铃小楠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牧宁，有泪水悄悄从她脸上滑落。

“再见，我要走了。”她轻轻的说：“你要幸福哦。”

虚空的门在铃小楠走进去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连那个女孩都没有存在过似的。

风卷起了窗帘，牧宁趴在课桌上不省人事，他不会知道有个女孩为了他步入虚无，甚至魂飞魄散，也永远想不起曾经和她的过往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