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就是怨灵。

他本就不再拥有灵魂，某个死去的青年残留在世间的记忆载体。

他承担了那些源源不断的痛苦，被无情的扔在地狱像恶魔一样被镇压，他生前不曾获得过幸福，死后也被冠上了诅咒和死亡的魔咒，所到之处满是尸骸。

他会无法控制的伤害到自己爱的人，自己珍惜到舍不得碰的人，自己爱到在冰冷的地狱一遍一遍思念着度日的人。

那个自己离开人世的绝望夜晚，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

甚至，他如此爱她，她还要逃离。

感受到她灵魂似乎要脱离肉体的一刹那，林念瑾那脆弱的希翼崩塌了，即便他退让，离开，克制自己不去碰触她不去伤害她，她也是会像刚刚那样，被别人伤害，然后离开自己。

那为什么他还要小心的呵护着她呢？

“林念瑾……”唐昭昭的地喊着，少年没有反应，整个人像已经被抽离了灵魂的傀儡。

唐昭昭又喊了一遍:“林念瑾。”

她企图以这样的方式唤醒他的神志，但是没有。

此时，少年已经陷入了完全癫狂的状态，他空洞的双眼中满是扭曲的迷恋，像是鲜红的蛇信子一样般的在她身上缓慢来回巡扫。

“这里也被碰过，这里也被碰过，你为什么会被他们抓到……”少年沉浸在喃喃自语，开始缓慢的摇头:“所以我真的不喜欢这个世界啊，太脏了，就连你都要被玷污……”

他说着，忽然变幻出了一种极其怨毒森冷的语气，扬起了脖颈:“所以这样讨厌的世界，为什么还会存在？”

唐昭昭抓住了他的手，费力的在极度疼痛中保持清醒:“林念瑾，你冷静一点。”

可没想到一碰触到他那冰冷的手背，就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刺痛，紧接着她看到无数细小的裂口从自己的掌心，脆肉的手掌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尖锐又密集的刀锋，瞬间把皮肤割成了蛛网状的碎片。

唐昭昭猛然松手，眼神那一闪而过的恐惧和害怕深深的刺痛了林念瑾。

他痛苦的呜咽起来，像是惨遭抛弃的幼兽，孱弱又狰狞，苍白的皮肤开始向外滴水:“为什么……”

身下的床单很快泅湿成大片冰冷的阴影，他又回到了坠湖那日的魔障中，孤独和冷寂使他迫切的想要摆脱那种溺毙感，他用力逼迫唐昭昭靠近自己，与她紧紧的相贴着，仿佛她是世间唯一的光源，他冰冷人生的唯一救赎，

“抱着我。”他耳鬓厮磨，状似亲昵的蹭着女孩的脖颈，来自地狱的深沉怨念仿佛要把唐昭昭碾碎，可林念瑾毫无知觉，他贪婪的摄取着她的体温，一遍又一遍的喊:“不要怕我，不要走，你是我的……”

那濒死的感觉瞬间箍住了唐昭昭，五脏六腑都在绞痛。

接近神灵，拥抱神灵，亵渎神灵。

湮灭是她要付出的代价。

门外忽然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似乎有很多人发现了这里的惨状，惊叫和惊呼响彻一片。

透过少年的耳际，唐昭昭看到了踏着夜色身着黑衣的罗杰。

手里拿着滚动着微光和黑雾的利刃。

人间忽然间爆发了浓郁的怨念，大批量的亡灵据聚集在此挣扎尖啸，随之而来的是多起死亡事件。

罗杰隐隐察觉到这件事和死神真身有关，于是第一时间封锁了冥界结节，避免死神和自己的真身相遇，在地狱取出了混沌之刃，冒着背负弑神之责的危险来到了人间。

二十年前，他曾经死过一次。

他却无能为力，作为亡灵看着他痛苦的自戕于冰冷的河水，看着他忘却了一切变成至高无上的死神，看着他一点一点变得强大威严。

生前他没能保护过他，看着死后依旧会因前尘而自厌的死神，他不能让他堕落成世间最怨毒的亡灵。

此时，那具行尸走肉正像溺亡的人抱着最后一块浮木一般抱着死神的契约对象，脆弱的后背一览无余，呈现在他眼前。

就是现在……

罗杰快步上前，举起了混沌之刃。

唐昭昭伸手推拒着林念瑾湿冷的胸膛，对他来说是轻微到简直无关痛痒的力度，但却一瞬间惹恼了他，他疯狂地抵着她的额头，像一个发狂的野兽，浑然不知身后的危险。

“你要推开我，那你想去找谁？”恨意达到了一定程度，他指着地上的那些尸体:“是谁让你讨厌我的？这些人吗？”

唐昭昭摇头，看着罗杰面无表情的手起刀落。

少年却忽然回过头，一把抓住了利刃。

“学长……”

罗杰的手猛然顿住，这微弱的呼唤像是崩断了他脑海中的一根弦。

林念瑾握着光刃的手臂开始透明，罗杰恍惚间听到了一声尖叫，那个死神的契约对象似乎在对自己挥手。

她的手心满是血痕，怪异的是自己的视线也逐渐变得赤红起来。

很快，罗杰发现，其实是自己流血，他的眼球碎了。

他看不见了。

“你要杀我？”少年半是脆弱半是诡异的喃喃自语，眼神一寸寸变成了嗜血的模样，他用死神生前的容貌和那些过往去蛊惑看似快要失去理智的罗杰，企图引起他的共情:“学长，我们认识了那么久，你要杀我。”

“不是的……”在他的逼迫下，罗杰渐渐生出了幻觉，他一边告诉自己这全是怨毒神格带来的影响，一遍努力告诉自己要斩杀真身，不然真正的死神就要变成厉鬼。

极度的焦躁让他狂乱的挥舞起手中的混沌之刃，灭杀神灵的地狱邪器。

混乱中，他听到了肉体被刺破的闷响，与此同时，连耳朵的伸出了血液。

五感彻底失灵，罗杰像完成了最后任务的战士一样，仰面躺倒在血泊中，嘴角是恍惚又怪异的弧度。

而咫尺间的床畔，是跪坐在床上，一脸难以置信的少年。

尖锐又灼热的刺痛感从自己的背部传来，唐昭昭顺着他的视线向下，看到了那个贯穿了自己的腹部，只露出一点带着猩红血迹的刀刃。

【请做好脱离世界准备。】

她的死亡最终是以这样不合理的方式出现。

这个世界的灭神之刃不会对她的异世之魂造成损伤，却足以让承载她肉体的灵魂毙命。

唐昭昭痛苦的闭上眼睛。

这个世界，她是失败的。

林念瑾颤抖的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

察觉到他的惶恐，唐昭昭努力露出微笑。

不怪你。

但不能再继续了。

她伸手拥抱住近乎卑微的哀求着她不要离开的少年。

贯穿了她的利刃，也在这一刻两人紧密拥抱的动作间，刺中了少年。

即便知道她是砒霜，是毒药，可在这一刻的温柔中，少年心甘情愿更用力的回抱住她。

他流着泪，颤抖的闭上眼，动作间带着无限的依恋，像是无家可归的孩子终于找到了港湾，全然的依赖着她。

唯一遗憾的是有半只手臂在抵挡罗杰袭击的时候已经消失了，此刻依偎在她颈肩的动作因为独臂而失去半边力道。

唐昭昭抱的更加用力，补全了两人间的空隙。

苍白又潮湿的身躯从腹部的裂痕开始一寸寸湮灭，少年变得透明起来。

唐昭昭温柔的在他耳边说:“不要怕，不管是在哪个世界我都会找到你，现在可能会疼一点吧，辛苦一下。”

少年轻柔的蹭动，带着无尽眷恋。

“下个世界我会早一点找到你，对不起，如果我能早一点到就好了。”唐昭昭无助的叹息着，少年似乎没有听懂，可仍旧无比信任的捏了捏她的手。。

似乎在以这种方式回应她。

伴随而来的是大滴大滴的水珠，轻轻坠落在地上，那不是眼泪，是他的死亡特征。

随着少年的消失，唐昭昭也缓慢的闭眼，抽离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