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太子回宫，正在洒扫的下人行礼跪地，簸箕里露出了半截纸糊的狐狸面具。

那狐狸耳朵早已随着时间的迁移而褪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尊贵的太子看到那肮脏的，染了灰尘的耳朵后，却猛然怔住。

他顿下脚步，弯腰伸出如羊脂玉般无暇修长的手指，一旁的宫人吓得立即跪倒一片，生怕太子干净尊贵的手碰触到了这肮脏的污秽之物。

太子眼尾隐隐泛上了一抹猩红，他轻声问:“是谁把它扔到这里的？”

一个小宫女颤抖着跪行两步:“是奴婢，奴婢看它掉在了偏殿内，不知是哪位下人落下的，便自作主张把它扫了出去。”

“哪位下人？”太子的声音倏然冰冷起来。

他眯起眼，昔日温润如玉的脸庞上凝结着暴风骤雨前的低气压。

“这是孤的心爱之物，你竟敢擅自把孤的宝物扔掉。”

那日，一向眉目慈怜的太子殿下，竟冷面观了仗毙宫女的刑。

眼尾嫣红的泪痣，仿佛玉中沁血，分外惊心动魄。

这次忆起旧人，思绪格外汹涌澎湃。

入夜，月色微凉，鎏金的香炉里燃起暖暖青烟，少年在帷帐内辗转反侧。

忽然，大殿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一个小巧的身影从暗处走来，轻盈的落在他旁边。

少年睁开眼，如墨一般漆黑的眸色带了些不可思议。

他坐起来，紧紧的抓住少女的肩膀，话音出口才发觉带了微微的沙哑:“你来了。”

“是啊，我来了。”少女巧笑嫣然，一双圆圆的杏眼即便不故作娇媚，已经风情万种。

让他毫无招架之力。

少年被轻易推倒，女孩儿的身体带着微微的温热，她娇小可爱，眼中含笑，无论怎么看都是鲜活的模样。

少年发现自己记得她的每一寸模样，从眉到眼，再到小巧的琼鼻，柔软的唇瓣。

他都记得，从不曾忘记。

“这些年你去了哪里？”他忍不住询问。

“我哪里都没有去啊。”小妖怪像笑着，此时才分外像一只勾魂夺魄的女妖。

她伸出细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点在少年的胸口上，娇声说:“我哪都没去，一直在这里。”

是梦中人，还是心魔？

猛然惊醒，少年惊坐起来。

大殿内空无一人，只有香炉还在燃着暖烟。

原来是梦，他垂眸。

可惜是梦，他无声的笑了。

苓钰终于确认自己从未忘记那个妖怪，她在自己的幼年留下浓墨重彩的笔画，分明是刻意招惹，却在那之后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道影子像魔障一样在自己身心中日益盘踞生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

苓钰时常会想起她，甚至有些病态的产生某种不该有的幻想，他一度觉得自己病了。

也许那只小妖怪根本就是惑人心神的精魅，又或是勾魂夺魄的女鬼？

可想起她那不忍直视的大花脸，苓钰否认了这个念头。

她不是刻意引诱，是自己不知不觉间，画地为牢。

在那之后，苓钰搜集来了各种珠宝玉器，甚至有她喜欢的话本，就连民间的稀奇小物都搜集来了不少，他偶尔会幻想着少女忽然出现，或是从树上跳来下，笑意盈盈的告诉他一起玩。

他一定会答应她所有的要求。

可是没有，她一次都没有来过。

仿佛从他的生命消失，了无痕迹。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名冠天下的东宫十七岁这年。

皇家猎场上，无数贵女脸红心跳，看着那个身姿如玉的尊贵少年，心里充满了浮想联翩的向往。

太子德才兼备，天下皆知，几乎是这京中少女人人都心驰神往的梦中情郎。

“太子殿下年年骑射第一，琴棋书画礼乐射御样样精通，果然是名动上京倜傥无双的第一人。”

看台上，坐在软椅上的贵女窃窃私语。

十七岁围猎拔得头筹，第二日，各个皇子奔着猛禽区去了，都想一展雄风取悦龙颜，苓钰觉得无趣，自己架马朝着相反的方向驰去，林间悠然漫步。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东宫独自驾马离开。

本来打算寻一处安静的地方，度过这个不算悠闲的下午，没想到刚从马上跳下，便听到了一阵沙沙树叶被吹动的声音。

他回过头，天际划过一片巨大的阴影，一只纯净雪白的巨大鹭鸶从天空飞过，它不像寻常的鸟兽那样，更像存在于传说中的妖兽。

体格大到近乎妖异的地步。

雪白而晶莹的羽毛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色，修长微尾羽从树上垂落，雪客静静地落在他不远处的树枝上，弯起修长的脖颈，一下一下地啄着自己的翅膀，仿佛在梳理自己美丽的羽毛。

本来他对围猎的热情已经不高了，可看到眼前这只雪客，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缓缓从背后抽出巨大的长弓。

苓钰抽出了一根银箭，少年骑在马背上，英姿飒爽，修长的胳膊一手持箭，一手拉弓，脑后高高束起的墨发随风飘扬，身姿俊逸。

他缓缓闭上一只眼，单边黑到近乎发蓝的眼瞳瞄准了远处那只雪客。

浑然不知危险已经悄悄降临的雪客仍旧梳理着羽毛，正在苓钰准备松手之际，一只灰突突的小麻雀忽然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绕着那只雪客打转。

手指脱力，弓箭嗖的一声划破空气飞了出去，箭羽因快速摩擦而险些燃起火焰。

就在刺向雪客的一刹那，灰色的鸟儿忽然冲了出来，银质的箭头瞬间刺向了那灰扑扑的翅膀。

只听见一声隐约的哀鸣娇呼，像是女孩的惊叫。

雪客被惊扰，不安的拍打着翅膀，大半边树林都在沙沙作响。

灰突突的小鸟带着长长的箭羽，倏然坠落。

少年睁开了闭着的那只眼。

冷凝的神色若有所思，他翻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黑色的皂靴踏在干枯的树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少年提着弓，一步步走向那箭羽坠落的地方。

脑后那条束发的锦带随风飘扬，腰间坠着的玉石互相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