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昭昭不说话。

苓钰也不在乎，他自言自语一般轻声说着:“其实我这些年偶尔会想起你。十四岁那年，我被大皇子母族陷害，京郊坠马掉落悬崖，三天未归，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却不料我活了下来。

“在郊外，有人帮我止了血，醒来后，找到我的侍卫说说在我周边没有发现有人活动过的痕迹。”

“但是之后我在烧了一半的炭盆上找到了很多带血的鸟羽。”他嗓音低沉，将往事娓娓道来时有种念诗的感觉:“相传那一代的山麓中有许多野兽出没，也许我的安然无恙，是冥冥中有人在替我阻挡那些危险，”

唐昭昭僵了一下，转过身背对着他，装出一幅困极了的模样伸手打了个哈欠。

少年继续说:“十五岁的时候，我出宫修行，沿途被动了手脚掉入了蛇窟，那次也是昏迷，醒来后身体的毒素竟然奇迹般的被排除，那一次我也梦到了你。”

妖怪发出刻意的呼吸声，假装自己睡着了。

“之后便没有什么大的意外了，我的功法略有所成，还得了一把见血封喉的玄铁剑，自那以后，没有受伤又被人救治的经历，同时也没有再梦到过你，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关系。”

“是不是有了自保能力，就不会见到你？”

“那你是怎样的存在，我的守护神……庇佑我平安吗？”

小妖怪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半晌后，苓钰撑着床塌抬起上身，唐昭昭感觉身后一阵窸窣的响动，紧接着脸上似乎有什么冰凉的发丝垂落，带起一片凉滑触感。

“谢谢你，晚安。”他轻轻吻了吻妖怪的耳骨，感受着身下的小妖怪僵硬了背脊，兀自勾唇一笑，合衣回去。

……

第二天，唐昭昭睁开眼睛，床上已空无一人，只有自己在床上躺着。

苓钰已经出去了。

随后的几日苓钰又恢复了那个克己守礼的太子殿下，入夜后燃着一盏小灯，静静地躺在贵妃榻上。

唐昭昭却频频失眠。

终于，这天早上天还没亮她便从床上爬了起来，顶着脸上两个大黑眼圈直勾勾的瞪着苓钰那张十足貌美的脸。

苓钰缓缓睁开眼，看到妖怪趴在自己床边也没有丝毫惊讶的模样，上下看了她两秒后露出柔和的笑意:“你这样很漂亮。”

这样？哪样？

唐昭昭被夸晕了，随后才想到自己大半夜爬起来，这张脸还没上妆。

她顾不得害不害羞的了，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夜明珠我不要了，你好好回宫吧，我就不跟着你去了。”

苓钰皱眉，坐直了身体:“为什么？”

唐昭昭揪着自己的头发:“我……我的伤也恢复了，没有留疤，叙旧我们也叙过了，好像也没什么好聊的了，你有自己的生活，还有自己的家人，你回到原本的生活便好了，我自己一个人也挺自在的。”

苓钰盯着小妖怪，心头一窒。

四年前，上元灯节，他戴着狐狸面具一字一顿的问不愿放自己回宫的妖怪，她是否想让他远离家人远离过去的生活，仅仅只是为了跟她玩，便放弃之前所有的人生。

四年后，妖怪把这话还给了他。

她让他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那生活中没有她。

不可能。

冷质月光下，少年墨色发蓝的眼瞳中忽然荡出一道奇异的光泽，唐昭昭怔了一下。

“不要，我还有很多话没告诉你。”

少年声音清澈无杂质，故意放轻的时候会有种真挚的感觉。

唐昭昭看过去，只觉得少年眼中满是深深的执念。

“你……”

少年抓住她的手腕，打断了她的话:“我很孤独。”

唐昭昭顿住。

“这些年，我很孤独，皇城中每一个人都可能是我的敌人，他们时时刻刻盯着我的位置，想要将我扯入泥泞。”少年流露出脆弱的神色，他整个人散发着低气压，缓慢的靠近她，直至把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

这是绝对示弱的姿势，足以让妖怪心软。

“我不敢有丝毫松懈，不然随时有被暗害的风险。”

轻慢的声音落在耳畔，唐昭昭心跟着抽|动了一下。

“连我的手足兄弟都想杀我。”只不过，他们不会有这个机会。

“我的饭食中都有被下毒的风险。”只不过，会有试毒太监。

“周边潜伏者想要随时取我性命的大内高手。”只不过，他早就察觉了那些人的动静，并提前派人铲除了他们。

少年敛眸，鸦羽遮住眼底的暗色。

这次他说什么也要把妖怪囚禁在自己身边，哪怕是折断她的羽翼，为她打造一座巨大的牢笼，他也要困住她让她永远离不开自己。

错过这种事经历一次就够了，他再也不想回到那无数个失眠的夜里，只能靠那些短暂而温暖的想象去回忆有她在身边的感觉。

唐昭昭犹豫了很久，终于缓缓抬起手，轻轻在少年的背上拍了拍。

动作间满是感同身受的心疼。

她知道孤独的滋味，虽然没被人这样虎视眈眈的盯着不放，但她一直被妖族排斥，理解他那种孤独的感觉。

她也一直渴望陪伴的。

……

几日后，秋猎结束，皇室一行人浩浩荡荡启程回到了上京皇宫。

太子的轿撵排在皇帝后面，唐昭昭刚开始化作的小鸟飞来飞去，等到了队伍渐渐安静下来之后，她便重新变回人形，避开耳目，一跃进入了太子的轿子。

见到她进来，太子放下手里半天没有看进去一行字的书卷，笑着给她捏了一块桂花饼:“你终于来了，尝尝这个。”

唐昭昭兴趣缺缺，坐在软垫上晃着脚丫子。

“怎么了，有心事吗？”

唐昭昭歪头问他:“以后我还有机会回来吗？”

“当然有了。”太子的神色温柔下来，轻柔地抚着女孩柔软的长发:“你想来，我们便随时过来。”

唐昭昭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有淡淡的失落感。

算了，来不来都无所谓，反正那些妖族也不接受自己。

这一趟出行，大皇子日渐不理朝政，皇上一纸诏书，让他做了个闲散王爷。

原在大皇子手中的那部分实权，也移交到了东宫太子手上。

有人传，大皇子是这次出行得了个美人，日日沉醉温柔乡，再也无心其他。

与此同时，多出了一个女人的，还有太子的未央宫，只不过知道的人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