苓钰似乎很疲惫，他靠在椅背上，声音变得缓慢:“又是一年了。”

“我这一生，喜怒哀乐，嗔痴怨念皆与你有关，能与你白头偕老，我心顺意。”

他闭上眼，声音愈发微弱起来。

“只不过，还是不能放心你。”

唐昭昭回过头，轻轻趴在他的胸膛。

“我走后，你要照顾好自己……”他说着，迟疑的发出一声叹息:“算了，你……你找个喜欢的人照顾你，找个俊俏的书生，你最喜欢的那种。”

虽是不愿，虽是不甘，但他又怎么舍得，让她孤独的在这世间？ 不如让她寻到一良人，这样他也能安心些。

唐昭昭迟迟不说话，他费力的抬手，轻抚上她柔顺的发。

这本是三千青丝，却为他幻化成白色。

她温柔细腻，做这些并非为了好玩，而是让他好受些，他都懂。

“答应我，昭昭。” 他含着浓重的眷恋，低哑的声音轻轻颤着:“你不应我，我无法安心。”

趴在胸口处的脑袋半晌才动了一下，发出声音，不知什么时候，竟带了那么重的鼻音:

“知道了，我一定会找个比你还漂亮的公子，跟他甜甜蜜蜜的，气死你。”

苓钰听出了她的依恋不舍，竟生出了欢喜。

“嗯，一定要比我漂亮。” 他累极，声音缥缈了起来:“昭昭，我有些困了。”

他没有看到，唐昭昭在听到这句话时猛然抬起的头。

她眼中坠落大滴大滴泪珠，却无声无息，表情痛苦哀伤，说话的语气却装出轻快的感觉:“那再见啦，阿钰。”

再见了，阿昭。

下辈子，他还会去寻她，与她白头偕老，一生一世一双人。

唐昭昭静静坐在苓钰身旁，看着他安静如睡着一般的模样，一动不动。

直到他牵着她的手失去了温度，怎么捂都捂不热。

唐昭昭变回了自己原本的年轻模样，轻笑着自言自语:“说什么让我去找俊俏书生，受明明抓得那么紧，都不愿放开我。”

她伸手召唤，被苓钰挂在墙上的玄铁宝剑有所感应一般凌空飞来，停在她手上。

什么改嫁不改嫁的，还不是为了让他安心，自己怎么可能会改嫁呢。

“真笨，除了你，我谁都看不上。”

一滴泪缓缓划过脸颊，唐昭昭吻上他，那滴泪便坠落在他眼睫上。

恍惚间，像是他在流泪。

“我来找你啦，阿钰。”

她举起足以震慑世间所有妖邪的长剑，剑气破空，对准了她心口处，妖气凝集的位置。

长剑插进胸膛，疼的唐昭昭呲牙咧嘴，冷汗把她画的妆都湿花了。

“下辈子，我还要先找到你，跟你做夫妻。”

雨声渐大，珠落玉盘，雷鸣乍然响起。

漆黑的剑刃即碎裂那半颗伤痕累累的妖丹时，轰然劈下惊雷。

顿时，青砖琉璃瓦的房顶竟然被掀翻，整个院落霎时间分崩离析。

唐昭昭手腕一疼，长剑坠落，却惊觉眼前的苓钰一寸寸湮灭成齑粉，消失无痕。

“阿钰！”她惊慌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抓不到。

声震万里的惊雷声一下大过一下，狂风平地而起，夹杂着丝丝怒气，吹得她眼睛生疼。

等到雨水猛烈的渗入屋内，唐昭昭才后知后觉抬头看去。

阴云密布的天空中乍现出刺目耀眼的金芒，仙雾翻涌，惊涛骇浪。

一个衣袂飘飘墨发飞舞的隽美男子站在云端，背后雷电交织。

那个人踏着云，一步步朝她走来，每一步都带着千钧神力很难移自持的怒意。

待唐昭昭察觉到熟悉之时，那道身影已经到她眼前。

天神之姿，惊鸿照影。

可此刻他隽美无双的面上，却满是惊怒。

“你在做什么！” 声如玉碎，比她料想中的还要好听。

唐昭昭呆滞地看着他，脱口而出:“殉情啊。”

那人震怒的表情凝固一瞬，随即咬牙切齿:“你可真是……”

“说好的改嫁呢！”

“你这是在做什么！陪我死吗！”

“你可知，妖无转世投胎，若是被这剑碎了妖气，你就……”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似乎是怕极。

他不敢想象这样的小妖怪仅剩的半颗妖丹碎了，会怎样。

他用力的抱着小妖怪，几乎快要把她揉碎到自己怀里，直到她窒息的一边咳嗽一边捶打自己。

“伤口还留着血呢！你抱着么用力是嫌我死的慢吗！”

嘴上凶恶，却在听到她呼痛的瞬间就松开了手。

少年抱着她，细细的看她。

唐昭昭的第一反应却是捂着自己的脸，不然他看:“妆花了！”

他拉下妖怪的手，不由好笑:“你什么时候去添了妆？”

唐昭昭瞪眼:“我不画的好看点，万一下去之后你被美颜的女鬼勾引走了怎么办！还不都是因为你！”

“……”这浓眉大眼鲜红口脂的模样，倒是不如不添。

这些话他当然不敢说出口，小妖怪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仿佛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渣男。

他一脸无辜，不等妖怪委屈劲上来，就先把她拥入怀中。

仙气萦绕，肺腑都沁润了。

唐昭昭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一阵后怕，却是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苓钰，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语毕便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身体一顿。

唐昭昭表情严肃起来:“你该不会……”

苓钰松开她，含笑点头。

她继续把话说完:“变成厉鬼了吧？！”

“……” 笑容僵死在了脸上。

她的脑子里究竟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抬起眸，在她眼前伸出手，掌心向上翻起，顿时浓郁的金芒在他手心盛放。

“看到这光了吗？”

唐昭昭点头。

苓钰总结:“我是神仙。”

唐昭昭露出恍惚的表情。

沐浴在柔和的神力中，唐昭昭整只鸟都感到极端的舒适，骨头里泛起困乏暖融的惬意。

她恍惚间露出迷茫的表情:“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

苓钰失笑:“我看你也眼熟的很。”

百年前，他因魔气入体而入轮回度化魔气，轮回路上，被清理干净的山林忽然闯进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

或是春风正好，又或是那鸟儿实在亲人，他心念一动，点化了那只麻雀。

二十年后，那只麻雀成了他结发的妻子。

也许冥冥之中，因果早已注定。

……

雷刑台上，白泽正在领罚，一道道惊雷坠落，他咬牙扛住。

干涉神君历劫，他有错，该罚。

不过为什么还要折磨他？？？

白泽一边被雷劈的吐血，一边看旁边的麻雀边嗑瓜子边跟他闲聊:“原来太子殿下是天神历劫，是什么神啊？”

白泽偏过头去，咬牙不理她。

唐昭昭叹息:“看来要去找苓钰好好聊聊了，曾经我在镇妖塔里可是受了不少苦呢。”

白泽立即放弃了尊严，老实巴交的开口:“掌管万事万物因果，称霸一方的东方上玄宫神帝。”

有点耳熟，原来是自己看的那些黄色小话本的男主角啊！

唐昭昭笑眯眯:“早说不就完了。”

……

电闪雷鸣的那一日，天神笑着说，“那你来报恩吧。”

唐昭昭不明所以，接着就被天神带到了天上。

看着苓钰重归神域那张绝艳惊人的脸，唐昭昭一阵心悸:“怪不得那仙娥冒着生命危险写你的黄色小话本，你这张脸生的着实勾人。”

青帝闻言回眸，璀璨一笑，引得唐昭昭倒吸几口气。

“你，你快别看我了，你这么招人，小心别人爬你的床。”

苓钰笑的愉悦至极，斜斜靠在榻上，语调轻柔:“我的床只有你能爬得上来。”

满脸写着“快来睡我”的表情。

好、好家伙……

这都不上还算什么女人！

于是他们做了一些小孩不能看的事情。

怎么是这样报恩啊！唐昭昭咬着袖子瞪他。

天上熟人不多，那些仙娥们看她是神君历劫领回来的鸟妖，便不喜她勾去了清冷的青帝，总是明嘲暗讽，想羞辱她。

就故意趁着西王母送来新酒时当着众人的面问她是什么品种妖怪。

谁知青帝不问自答:“凤凰。”

唐昭昭心虚脸。

这神君眼神也不咋好啊，都重回神体了怎么还看不出自己是麻雀呢？

可神君这个指鹿为马实在好用，现在整个天界都不得不假装唐昭昭是只麻雀，不然就是在质疑神君，这谁敢啊。

酒宴结束，苓钰单独跟西王母聊了两句。

几日后，西王母的礼物送到，苓钰用西王母亲自送来的女娲石给她重新做了个身体。

方便两个人做坏事。

神帝做坏事，当然不会有人说什么。

千年后，脑海中叮的一声，唐昭昭骤然多出了很多记忆。

眼前正在抱着自己耳鬓厮磨的人一僵，脸上泛出红晕。

“苓？”唐昭昭试探开口，被天神一把捂住嘴巴。

他垂着头，似乎有些难堪。

一夕之间回到了十几岁时那个青涩男孩的模样。

每日隔着街道和小窗，仰望着对面楼层，揣揣不安的少年。

手指颤抖，他怕唐昭昭不喜欢自己。

没想到女孩握着自己的手，吻了吻。

“苓，我好想你。”

少年猛的抬起头。

魂魄被抽离的前一刻，他的唇瓣上落下濡湿的柔软。

和那一句轻到仿佛幻觉的。

“我爱你。”

（本世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