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一次他的任务失败了，趴在地上满身泥泞的年轻帝王想一块腐烂的肉，剩下那只浑浊的眼睛艰难的向上翻起，露出一大片眼白。

他的面上萦绕着死寂，嘴上却噙着一丝嘲讽又鱼死网破的笑。

遗憾的是卡里卡牙并不能看懂他神情中传达的意思，他垂着头俯视着地上的男人，蓝宝石般的双眸中并没有怜悯，只是平静的叙述一个事实。

“你快要死了。”天使的声音轻柔而空灵，胜过世间最动听的吟唱，“跟随我去天国赎罪。”

眼前的天使拥有她从未见过的美好面容，雌雄莫辨的脸上，即便没有任何表情，也让人忍不住产生无限温柔的错觉。

是神明的杰作，也是他最接近神的距离。

可这一刻男人感到的只有彻骨的寒冷。

原来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没有神。

神是存在的，但神的到来不是为了救赎他，而是来惩罚他的言论。

男人就这样仰望着他，浑浊的眼中不见一丝光亮，良久的沉默着。卡利卡亚静静的等待着他的回应。

可事实上这个男人就这样睁着眼，平静的死去了。

在死亡的一瞬间，男人选择了投入黑暗，即便身为尊崇光明大陆上最为尊贵的血统，帝国的国王，他仍旧毫不犹豫地纵身投入了无尽深渊。男人死亡的一刹那，地面裂开巨大的裂缝，无数赤红的手掌从地下伸出，撕扯着他的灵魂，把他拽入汹涌漆黑的地狱。

地狱大门关上前，卡利卡亚听到男人的灵魂说说，“我没有罪。”

作为天国的副君，他无法亲自进入地狱。

卡利卡亚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天堂复命，而是选择在这座大路上走一走，他想起了那个可怜的孩子，以及尸横遍野的街道，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过天堂。

瘟疫带来了新的信徒，那些曾经不再相信神的人类变得虔诚而小心翼翼，他们诚惶诚恐的修建雕塑，在吃饭都成问题的情况下，不忘了打造那些辉煌的壁画，供养教廷和人类中的神职人员。

孩童尚未果腹，街道上的流民尸骨未寒，奴隶们排着长长的队伍，祈求从教堂的粥棚前得到一点饭食。

而另一方信仰神的信徒们容光满面，衣着光鲜，没有被疾病缠绕。

路过被修筑起来的华丽长廊以及那充满了精美雕塑的广场，卡利卡亚走到了一条巷子里，风景变得熟悉起来，一如刚来到人间的破败与寒冷。

圣洁的六翼天使和破败的街巷格格不入，像是一幅先锋画家笔下抽象画。

灵敏度极高的嗅觉让天翼种无法适应各种腐烂变质的味道，卡利卡亚皱了皱眉头，准备离开这个地方，洁白的衣袍下摆被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拉住。

他垂下狭长美丽的眼睫，看到了那只充满泥泞的小手的主人。

是那个孩子，他刚来到这个地方遇见的孩子。

刚看到这个孩子时，他身旁还有一个枯瘦萎靡的母亲，现在那个母亲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任由自己的孩子饥饿哭闹，不再有半点反应。

天真的孩童只希望有一个活人能够看到他，他还不能理解什么是死亡，他只觉得自己的母亲睡着了，而这个背后有着美丽翅膀的天使，下意识让他心生亲近。

高贵的天国副座第一次动了恻隐之心。

他微微驻足，伸出了修长如玉的五指在孩子头上轻柔的拂过。

年幼的孩童只觉得身体轻盈，再也不感到饥饿了，头上的温暖仿佛初夏的阳光，绚烂又温柔，又像是傍晚时分的海风，只觉得无限惬意带走了身体的污浊。

这是属于六翼天使的祝福。

那个孩子仍旧留在母亲的尸骨旁，清澈又懵懂的双眼探求的跟随着他的背影，直至美丽神圣的天使消失在肮脏的街巷里。

走入了教廷的势力范围，又是另一个世界。

信徒们殷切的欢迎着天使的降临，他们夹道欢迎拿出最高礼仪来招待卡利卡亚，集体沐浴更衣，朝拜他，仰视他，对他赞美，却被冷漠疏离的天使告知他需要在教堂中休息，所有人都离开。

信徒们为不能亲眼目睹天使的身姿而感到遗憾，却仍旧十分兴奋。

教堂华丽干净，光洁的大理石地板可以照亮华丽的壁画天顶。

这样看来似乎有信仰的比没信仰的活的要好很多，可是这样是对的吗？卡利卡亚第一次开始怀疑起来。

街道上那个在母亲尸体旁睁着懵懂双眼的孩童，他又是错的吗？

难道不应该是平等不爱的吗？神不是一直这样告诉天使们的吗？为什么人间不是这样的。

重新开始恢复信仰至高神的大陆渐渐好了起来，人们表面上其乐融融，每天像上天祷告，诉说着自己的一天有多么美好，感谢上苍赐予自己生命，感谢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可卡利卡亚能够听到那些人的心声，他们之间没有一个人是真正信仰至高神的。

他们反思，痛恨，厌恶着关于教廷的一切。

他们美化了一切，甚至瘟疫也被理解为神的馈赠，是神为了让他们变得更加强大，神降的磨难。

可是这样的其乐融融，就终究是建立在分裂混乱之上的，很快人群中就开始流传着各种各样的讽刺诗集反叛意识，以及与神作抗争的言论。

最早反叛的那个人被处以死刑，随后挖掘出那个散播讽刺言论的诗人将他送上了火刑架。

可这棵参天大树已经从内里开始腐朽。

神说，这里需要净化。

异教徒是要被烧死的。

于是更加可怕的天灾出现了，那一日天火降临，无数城邦燃烧，附属国内火海一片，只剩下卡利卡亚所在的教廷由于神眷而幸免。

当天使走出教廷的那一刻，世界已经变了模样。

无悲无喜的天国副座沉默着，在尸骸中行走。

走过了宽阔的广场，走过了长长的雕塑走廊，走过了王城，走到了贫民街巷。

最后，在一捧已经看不出形状的小小焦灰前，卡利卡亚仰望天空，提出了质疑。

“为什么？”

“他们要终于信仰，我的孩子。”神说。

“可是他呢？”卡利卡亚指着那捧焦灰，犹如水洗过的宝石般的双眼中满是困惑，“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是信仰。”

“可是他的母亲有罪。”

空灵冷漠的神，温和的解答着天使的困惑。

接下来的事情就变成了天使堕落入黑暗的桥段，也是艾斯帕尼大陆陷落之后陆地上流传最广的版本，据说炽天使卡利亚，因为不满于埃斯帕里尼大陆人对神不敬而血腥杀戮，甚至带着整座大陆一起堕落入深海，可事实上却不是这样的。

那些在背地里反叛的人们越聚越多，已经到了一定的确知，这个时候他们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辅助，卡利卡亚在这时碰巧出现了。

圣洁美丽的天使宣告与他们同在。

神是自私的，祂发现这座城市的人不信仰上帝，于是就降下了瘟疫，灾难和战争。

卡利卡亚不再相信虚伪的神，告诉人们他们没有罪。

他借用箴言女神的神器消除了瘟疫，用圣洁羽翼祛除了灾难，动用大天使的力量阻止战争，却被神认为脱离了掌控。

冷漠的神震怒，祂要拔除天使的翅膀，他毫无怨言。

祂命令卡利卡亚速回天国，他拒绝了。

第一天，卡利卡亚站在他们这边，埃斯帕尼的所有人感恩戴德。

对抗神罚，也就意味着要面对更多从潘多拉魔盒中钻出的可怕原罪。

除了疾病战争瘟疫和连绵不断的怒火外，还有更多可怕的生物加入了这场战斗。

而引发神怒的后果是艾斯帕尼大陆的人远远没有万万没有想到的，这场与神的抗争比想象中的更加可怕，可众人的意志却空前的高涨，因为有那个强大又美丽的六翼天使站在他们这一侧，这给了脆弱的人类无限的勇气。

第二天，第三天。

第四天的时候，神忽然通过教廷的信徒向世人传达了一条信息。

“神说，交出叛徒卡利卡亚，可以赦免埃斯帕尼的苦难。”

神职人员如是说。

“天使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我们不能背叛天使。”传达神谕的神职人员被愤怒的人群推上火刑架，卡利卡亚将她解救下来，瑟瑟发抖的羞女说，神还有单独的一句话要告诉卡利卡亚。

现在迷途知返，天国的大门还是会向他敞开的。

天使微微一笑，像是云朵后探出的璀璨光芒，他温和的告诉修女，请她向神传达，自己不会回去的。

第五天，更大的灾难降临。

天崩地裂的瞬间，卡利卡亚自断两条翅膀，用三分之一的神力抵挡住了这场浩劫。

第六天，海啸和洪水。

卡利卡亚又折损了两条翅膀。

美丽的天使背后满是刺目的血迹，沾上了人血的颜色。

那张精致耀眼，一看就知是神的杰作的脸庞上，仍旧挂满了温和的笑意。

他告诉人们不要怕，当信念足够强大时，世界法则的制约便不再属于至高神。

可人们看着他仅剩的两只翅膀，陷入了犹豫和不安。

又有一位神职人员出来说，神说，只要现在交出背叛天国的天使，仍旧能够得到与宽恕。

第七天的时候，灾难尚未降临，却有人质疑，你为什么要让我们对抗神？

卡利卡亚放弃了荣光，褪下了羽翼。

“为了公平，为了能让你们以后再也不受到神的制约，为了让你们得到真正意义上的解放，为了让死去的亡灵安心。”

而此时，神说，如果交出叛神的堕天使，就特赦埃斯帕尼再也不会遭受瘟疫和苦难。

人们终于一蜂窝的倒向了神。

神会言而有信吗？

蛊惑人心的，并不是天使未来如宝石般的双眸，而是神的许诺。

为了数千万埃斯帕尼的子民，卡利卡亚自愿被藤条捆绑，站到了十字架上。

可神又降下圣谕，要封闭罪人五感，于是埃斯帕尼的子民给天使灌下水银，刺破双耳，烈火焚烧他的皮肤。

神还说天使那双眼睛有罪。

人群安静了下来，看着那双美丽的眼睛，没有人敢动手。

神问为什么还不行动？

终于人群中有个人拿着教廷练打造的锋利匕首站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