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撞，容泠的脑海里多了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高大的宫墙，烫碗里的毒，院子里阳奉阴违的奴才，以及眼神如兽般狰狞的男人。

破碎混乱的记忆中，容泠幼年被刁奴折磨，棉衣里故意藏了针。

后来他学会了韬光养晦，那些细小的银针就渐渐成了他的武器。

其实是极累的。

记忆不全，到此处戛然而止，背后传来阵阵闷痛，肩膀也有些撕裂感。

容泠从混沌的梦魇中抽离，却发现自己丝毫动弹不得，倒是跟身上的伤无关。

有人压在他身上，稍微动一动，才发现手臂也环在他腰上。

他睁开眼，就看见买在自己衣襟处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小小的身体贴在他身上，肩膀一颤一颤。

“阿姐。”声音出口，才发现沙哑万分。

听到动静，女孩立即抬头看过来，露出双兔子一样哭的红肿的眼睛。

那一双水光粼粼眸子几乎望向他的心底。

她在为他而哭？

容泠感觉自己有病，不然为什么会觉得高兴？

“你醒了？”云昭又惊又喜，眼睛忍不住又酸了起来，“你为什么要替我挡，你身上还带着伤啊！”

以为他再也醒不过来，那一刹那云昭如遭雷劈。

她也不懂为什么会那么难过，只觉得世界都有一瞬间变成黑白。

少年安安静静的听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打断她，只是眸光越来越温柔。

半晌后抬起带着凉意的指尖，抹去了她眼尾欲落不落的泪珠。

“别哭了阿姐。”他温声哄，“我没事了。”

山洞里有一些香味，女孩停下抽噎，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半晌后忽然问，“你不生我气了？”

容泠困惑，“生你什么气？”

“不知道啊，但你这几天不是生气了吗？都不理我。”云昭说着，慢慢垂下头，莫名让人感受到了她的委屈，“你不理我，还冷着一张脸，不就是生气了。”

可她都不知道容泠为什么生气，只是下意识觉得应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惹得他不悦。

容泠心中涌上一阵涩意，弥漫在唇间，变成了难以言说的苦。

“我从未生过你的气。”

他是气自己。

云昭不确定的问，“真的？”

他认真回答，“真的。”

女孩松了一口气，弯着眸子笑了出来，眼睫上还沾着湿漉漉的水意，只是看着就让人心里柔软一片。

他手指动了动，不随他意志的抬起，险些落在她脸颊之际，女孩站了起来。

指尖擦错而过，之碰到了一片衣袖。

“我给你准备了吃的，你快起来吃点呀。”

怀里的重量伴随着她的离开消失，容泠蜷起手指，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努力挥散那种怅然若失。

视线随着她的离开而变得开阔，容泠这才发现他们是在一个小山洞里，一如他们初次相见，女孩把他安置在干燥柔软的草垛上，不远处燃着篝火，照的整个山洞暖融融的。

细长的竹片上穿着烤肉，在篝火上架着烤制，那些香味便是从这里飘来的。

云昭三两步跳过去捏着竹片嗅了嗅，露出甜甜的笑来。

忽然间，她看见了什么，脸上的笑容凝滞，缓慢的站起身，一边把地上某处散了一地的白毛踢出了山洞。

鸟鸟那么可爱怎么能宰鸟，这不是美少女会干的事。

篝火旁有一地骨头，看起来已经吃过不少了。

容泠侧过脸，掩饰住莞尔的神情。

“快来啊，已经可以吃了。”

“……”不喜荤腥，他温声拒绝，“我不饿。”

在草屋也有过他不愿吃东西的经历，那是云昭都随他去了，可经过了面摊一役，云昭自觉自己掌握了某种诀窍。

于是容泠变看见女孩有露出那种泫然欲滴的表情，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冲他道，“吃点吧。”

又让他想起了某种受了委屈的幼猫。

容泠极为头疼的又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时，女孩已经拿着竹片走到了他身前蹲下，眨着那双圆圆的杏眼冲他软声道，“把这些吃了吧，我烤的外焦里嫩，很好吃的。”

两排鸦羽般的长睫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容泠想要拒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声，“好。”

“真乖。”元昭弯着眸子冲他笑，抓起水囊走出洞外。

“我去给你打水。”

还能怎么办呢？

女孩的身影消失在洞口，容泠垂眸看着眼前的竹片，矜持的咬了一小口。

如她所言，外酥里嫩。

山鸡的脂肪不多，被火慢烤后表皮渗出了一层晶亮的油光，不会太腻，同时也保留了润嫩的口感。

容泠吃了大半，云昭还没回来，担心山林中有野兽，便撑着身子想出去寻她。

不料刚走到洞口，脉络里忽然涌上极其霸道的滚烫之感，胸腔处郁结的气血翻涌上来，少年捂住胸口，喉间一呛，吐出了一口鲜血。

偏偏在这个时候，洞口传来了脚步声。

“哗啦”——

水囊掉在地上。

云昭脸上顿时褪去了血色，白着一张脸站在洞口。

吓到她了？

容泠唇畔挂着丝殷红的血，对她露出安抚性的笑。

他不常笑，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是怎样的，可笑是发自内心的，到了眼底，黑眸盛着流转的光华，与月争辉。

他想自己的笑应该还算温和，不然女孩怎么忽然从门口跑过来，搂住了他的腰。

耳尖微微泛起红色，容泠垂下眼眸，抬手轻轻的拍在她背上，生疏的安抚。

“我无事，阿姐不要担心。”

女孩带着浓浓鼻音的哭腔从他怀里传出，“别喊阿姐了，喊我昭昭。”

容泠眸中的笑意更柔，轻声道，“昭昭。”

云昭走上来把他胳膊抱在怀里，手臂被柔软的身躯笼罩，容泠一愣，急于抽身却被她抱的更紧，绯色再次染上玉质的面容之上，他垂下轻颤的长睫，任由女孩扶着走回草垛。

离开之际，眼角余光瞥见自己吐出的那滩血上落了只漆黑的甲虫。

山中的空气极为湿冷，尤其是到了深夜，寒气迸发，洞窟深处更是冰凉一片。

云昭拖托着下巴趴在草垛旁直勾勾的看着他，忽然说，“我可不可以也上来？”

容泠一愣，随即点头，“可以。”

云昭露出甜甜的笑容，立即轻巧的爬上了草垛，身体与他贴的极近。

容泠没有料想到她会靠得如此之近，身体瞬间绷紧僵硬，背脊僵直的好似在寒夜中静立的竹。

女孩抬眸安静的看着他，两个人的距离近在咫尺，那双圆圆的杏眼在黑暗中漂亮的惊人，仿佛有星辰坠落。

他的思绪有一时间的空白，月光落在眼中，模糊了视线。

还没等他回神，女孩又问，

“我会弄疼你吗？”

容泠摇头，“不会。”

“那我能抱着你睡吗？”她忽然极为坦率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话语，还睁着那双圆圆的眼睛再三保证，“我睡相很好的，绝对不压到你。”

容泠内心震荡，漆黑的睫羽仿佛震颤的蝴蝶。

她不是有了心悦之人吗？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近自己，他总觉得她天真可爱，单纯娇憨，有的时候却觉得她是个高手，一举一动皆能打乱人心，让他难以自持。

恍惚产生了错觉，这样的人究竟是个不谙世事的纯净质子，还是志怪典籍中的专门摄人心魄的精怪？

无论怎么说，他都败下阵来。

女孩在他愣神的间歇已经伸着两条手环过了他的腰，头埋在他的颈窝处，整个柔软的身子压下来，竟然没有留出一点空隙。

他的身体瞬间变得更加僵硬。

偏偏这个喋喋不休的始作俑者唇贴在他脖颈处，温热的呼吸随着话语喷洒在白皙修长的脖颈上，很快就染出一片绯色。

“为什么我们一直轮流受伤呢？是我把厄运带给了你，还是你拉着我一起倒霉，又或者是咱们俩都是倒霉体质，一起倒霉？”

虽然不记得过去的事，但她本能的亲近他，喜欢贴着他。

就像跨越过无数轮回，他们早已在某处不为人知的时空相识。

亲近他已经成了本能反应。

云昭还在伤感，忽然感觉身前的人仓促的推了她一下。

都受伤了还要推开她！

女孩一推即分，胳膊从他腰间松开，容泠刚松口气，心里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失落。

可这种失落只存在片刻，就感觉女孩两条纤细的胳膊仿佛缠住溺水之人的水藻，竟然环上了自己的脖子。

这下更要命。

那张稚气并未全脱的脸贴近了，咫尺之间呼吸纠缠，能看到她根根分明的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