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完短发女人回去，露营地那一片静悄悄的，大家似乎都已经睡着了。

路过唐昭昭的帐篷时，眼镜男停顿了一下，唐昭昭却以为他是想告别，于是主动摆了摆手。

“晚安。”

没想到他却忽然提议，“要一起看月亮吗？”

月亮？

唐昭昭抬头，月光的确很亮，但是……月亮有什么看的？

于是她婉拒了眼镜男一同赏月的邀约，在他晦暗的目光下钻进了帐篷。

只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漆黑的帐篷里竟然有一个人守株待兔，坐在她的睡袋上，抓着她的发圈嗅闻。

是那个跟卷发女人从树林里钻出来的矮瘦男子。

唐照照向后退了一些，冷声道，“出去，这里是我的帐篷。”

她仍记得这几个男人今天捕猎回来时找眼镜男的麻烦，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声音压的很低。

在梦境的世界当中，他们不认识彼此，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在梦境里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没有社会法则的制约，放大了人们的丑恶。

矮瘦男人露出难以形容的玩味表情，油腻又下流的嘴脸浮现出笑容，“如果我说我不出去呢？”

唐昭昭一阵厌恶。

“你刚刚看见我们了，小妹妹。”他观察着她的表情，语气越来越轻佻，“那你知道哥哥跟她去小树林做什么吗？“

唐昭昭冷冷的看着他，目光搜寻附近可以用来防身的东西，听见那个矮子说，“你的东西都被拿走了，那吃什么呢？饿吗？”

她嗤笑，“这话已经有人问过我了。”跟那个络腮胡说的是一样的话，问题是相同的。

“谁？”

矮子站了起来，小小的帐篷里，连唐昭昭都要微微弯着身子才能不顶到头，矮瘦男子竟然能完全站直。

他朝唐昭昭靠近，嘴角又挂上了笑，“快来跟哥哥讲讲。”

就在他快要近身之前，唐昭昭用力抽出架在帐篷外的备用防风钉尖，尖锐的钢头直对着矮子，沉声说，“我让你出去。”

“小姑娘那么凶就不可爱了。”

钢钉让他停止一瞬，但很快视线又流连上了她的身体，刚刚的动作直下，女孩领口的拉链向下滑动，露出了纤细白皙的脖颈和细腻的领口肌肤，仅仅只是一小片也足以让人遐想不断。

“妹妹，外面冷不冷，来说话啊。”

矮子朝唐昭昭伸出手，整个人在逼仄的帐篷里朝她扑下来，带着令人作呕的急切。

“别碰我！”

她着急倒退，却没有他过来的速度快。

这时，有人自她身后掀开了帐篷的帘子，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准确的抓上了男人的手腕。

他来的毫无声息，除了伸出手时发出的衣物摸索声，唐昭昭并没有听到任何多余的声音，也不知道是被她忽略了，就仿佛他已经一直站在帐篷外，等待着这一时机伸出援手。

可如果他一直在外面，听到他们争执声也没有任何反应，直到矮瘦男子想对她动手动脚才伸出援手的话，又有些古怪。

“怎么是你！”矮瘦男子气急败坏，用力挣扎，“给老子放手！”

可对方却充耳不闻。

唐昭昭忍不住瑟缩一下，看着眼前这一幕。

来人皮肤极白，长手长脚，与矮瘦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分明是文质彬彬的模样，却这样轻描淡写的控制住了矮瘦男人，任他拼命挣扎上窜下跳，眼皮都没动一下。

矮瘦男子这一刻也产生了疑惑，先前他们在抢劫这个男人的时候，他分明显得格外柔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任人宰割，可没想到此时钻在手腕上的五指犹如钢铁一般，钳制着他的行动，再怎么用力挣扎都无法挣脱。

帘外的月光依稀照射在他身上，面容藏在阴影中含混不清，只是那冰冷的下颌映着月光，格外苍白。

伸出的手指也是白的，钳在矮瘦男子黄褐色皮肤的手腕上，像是被玷污的血。

他的感觉很冷，冷到像冰，可开口又带着一股温和的气息。

他说，“让你出去，你为什么不出去？”

嗓音一贯低沉又温和，此时却冷不丁让人想到了冬夜里藏在冰层下的暗流，即便尚未解冻，跌落下去即是血液凝固，粉身碎骨。

矮瘦男子甩不掉他的手，气急败坏的大喊，“你给我松开，你别逼我动手！”

那一刻，唐昭昭仿佛看到了眼镜男唇角露出了嘲讽的笑，如镜花水月一般眨眼不见，他仍是那副温和的文质彬彬，甚至有些好欺负的样子，闻言松开了手。

可他松手之际矮瘦男子正在挣扎，冷不丁被人放开，出于惯性倒退了两步，一个踉跄仰面摔倒在了地上。

眼镜男竟然还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半晌后眨了眨眼，一本正经的说，“抱歉，不是有意的。”

可他那副样子，分明丝毫都没有对不起人的意思。

他这个态度引起了矮瘦男子的愤怒，他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对着眼镜男咬牙切齿，腮边的青筋若隐若现，鼻子里发出粗重的呼吸声，像是下一秒就会扑上来跟眼镜男厮打。

可某一瞬间，冰冷的月光折射进纤薄镜片后的那双眼，那一瞬间，矮瘦男子忽然感到了一种令他畏惧的冷意。

男人背后是大片大片的黑暗，唯有头顶月光照亮轮廓，却让人觉得锋利而冰冷。

他感受到的是他这副皮囊之外的东西，竟然诡异的令他感受到了颤粟，甚至自己也无法理解这恐惧从何而来，可能一瞬间就像被扎破了的皮球，满腔的怒气猛地朝着一个不明的出口一泻千里，那种想要冲上去与他扭打的力量也没了。

像是动物本能，在灾难降临前的警觉。

矮瘦男子咬了咬牙，恶狠狠地留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就走了。

大概临走的时候，想撞开眼镜男，可到了他附近又转了一个弯，斜斜地避开人离开。

这转变有些古怪，唐昭昭疑惑的朝矮瘦男子离开的方向看去，却听见背后响起了微微带凉意的声音。

“你刚刚为什么不喊我？”

唐昭昭困惑的回头，高挑的男人逆着光，面容看不真切。

那一瞬间，她竟然感受到了某种异样的熟悉感，当隐去他面容只能看到轮廓时，这道身影像与另一个人重叠了。

见唐昭昭出神，眼镜男往前走一步，面容暴露在月光下，又是那幅有些陌生的模样。

唐昭昭猛的甩了甩头，听到他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她笑了想，“想到了我男朋友。”

“男朋友。”

他轻轻咬着这三个字重复。

“对，我男朋友，他跟你有点像。”记忆中的温翎也是一惯冷静温和，让人感到安心。

想到入梦前的状况，她有些头疼，无奈的笑了笑，“但是我跟他出了点小意外，闹了点矛盾，我现在还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他。”

“总会有解决办法的。”他平静的看着她，语调几乎没什么起伏，“首先你要跟他沟通，最起码你要让他知道你为什么不能面对他。”

像一个没有表情的情感分析大师。

唐昭昭一时语塞，只能干巴巴的说，“这件事说来复杂，我也没想好应该怎么跟他说。”

眼镜男似乎也不想过多讨论这个话题，于是他岔开说，“刚刚离开的那个人，可能会报复回来。”

唐昭昭抿了抿唇，又叹息，“也不知道这场梦什么时候能结束。”

眼镜男深深的看着她，“以后遇到这种人，就主动离远一点。”

“啊？”

唐昭昭一时没跟上他话里的意思。

隔着镜片，她感觉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语气古怪，平静又带着劝佑，“如果我不在，他可能会伤害到你，但没有人能陪你一辈子，你要学会避开这些事。”

“……”唐昭昭卡壳了一瞬，问，“你说这个干嘛？咱们俩好像也没有那么熟吧？”

“他不是一个人，他是一类人。”眼镜男像没听到，自顾自的继续，“这一类人就是这样，沾上了就难以甩掉，他们像肮脏的口香糖，让你恶心却无可奈何，所以最好的做法就是避开他们，或者用最简洁的方式解决了他们。”

“……”

眼镜男复又神色自然的问，“需要给你换一个新的睡袋吗？”

“没关系，不用了。”

唐昭昭钻进帐篷之前跟眼镜男告了别，“晚安。”

“晚安。”

他轻声重复。

唐昭昭换了张睡袋钻进去，闭上眼没一会，忽然想到了什么，无声掀起眼皮。

刚刚眼镜男那句’没有人能陪你一辈子’，她听过，在记忆中，曾经也有一个人说过同样的话。

那个人，是温翎。

三年前的温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