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听她的话，那段时间他几乎听不见外界的声音，连我也不认识了，只听她的话。”

听语气，唐昭昭隐约感觉那是个让徐判都恐惧的存在。

徐判终于一点点意识到眼前的唐昭昭是他认识的林昭，但那个林昭不是他认识的林昭。

这个意识让他本就不聪慧的大脑更加迟钝，但出于对兄弟的担忧和对学妹的信任还是一点点拼凑出语言，“那个人跟你长得不一样，她从三年前开始控制翎翎，那个人的灵魂跟生前的你长得一模一样，拥有所有的记忆，知道他们过去做的每一件事……可是言行举止却像另一个人。”

唐昭昭几乎无法呼吸。

“都是她，操纵翎翎把世界变成这样的。”

闭了闭眼，她示意，“继续。”

徐判边回忆边说，“那时的翎翎还有记忆，其实在她……不，是你，你死的那一刻他就发现了那个身体里留下的亡魂并不是他的前女友，可是没办法，那是他前女友身体里留下的唯一魂魄，是他生前女友的唯一关联。”

“所以温翎就对她言听计从了？”唐昭昭简直心绞痛。

“她要翎翎报复这个世界。”徐判偷偷瞥了她一眼，“我一直以为是你呢，这么丧心病狂。”

“可有一天，翎翎说她不是她……我没听懂，但我知道她威胁了翎翎，说要自毁灵魂，让他再也找不到她。”

那个癫狂的灵魂还说她才是知道那个女人灵魂下落的唯一一个人。

最后的最后，那个人带走了温翎的大部分灵魂，以及所有的记忆。

唐昭昭许久无法回神，直到徐判问，“所以你能救他吗？”

她困惑，“为什么她要带走温翎的灵魂和记忆？”

“不知道。”徐判如实摇头，“但我能感觉到翎翎喜欢你。”

唐昭昭又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徐判微微挺起胸膛，语气似有骄傲，“我打死了开始就一直跟着翎翎。”

“……”这有什么可骄傲的？于是她又问，“你是怎么死的。”

“我呀？”徐判回忆了一番，表情有些不好，“被我哥哥推下楼摔死的，比翎翎晚俩仨月吧。”

应该是死亡的记忆太痛苦，他缩了一下，转回头问她，“那你呢？你是怎么死的？”

这个对话很神奇。

唐昭昭竟然还能坦然自若的说，“自杀。”

徐判扬起下巴，目光变得鄙夷，抬手指向隔壁那个半个脑袋的警察那里，“隔壁那个追捕凶犯，为了保护人质被击中了右眼。”

唐昭昭点头，“他是个英雄。”

“是呀。”他略带责备，“别人为了救人那么努力，甚至付出了生命，你还那么不珍惜，竟然是自杀的，我最看不起你这种不爱惜生命的人。”

唐昭昭看着他，喉头一哽。

难过的低下了头。

徐判语气缓了一些，问她，“为什么自杀？”

唐昭昭摇头，声音很轻，“不记得，但看日记，好像是活不下去了。”

因为活不下去了，所以才自杀。

徐判抿抿唇，想批评的话说不出口，憋了半天一巴掌拍上她的脑袋，许久后才闷闷的说，“再敢轻生，腿给你打断。”

唐昭昭失笑，“不会了。”

但为什么会自杀，也是她最困惑的一个点。

无论如何她都不认为自己是会自杀的人，究竟是经历了什么，她才会走到那一步？

夜深了。

人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病态的生活法则，八点一到，街上不再有人出没，家家户户关闭门窗拉紧窗帘，不敢泄露一丝光芒。

唐昭昭站在落地窗旁，看不到一丝熟悉的玩家灯火。

她没有拉窗帘，即便如此也没有任何亡魂敢在这个时候找上她，出于某种原因，连之前会遇到的灵异状况都消失无踪。

她想，这一切都是温翎的功劳。

曾经唐昭昭上学时期也喜欢跟朋友们挑灯夜读各大狗血虐心言情小说，其中不乏替身梗文学。

当时苓住在周氏夫妇的杂货间里，隔着一条马路，唐昭昭偶尔会翻过栏杆跑到苓的小窗户外强行跟他分享那些凄美的爱情。

当时的她，并不知道什么是爱，也不知道面对苓那些微妙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每次讲到义愤填膺的时候，苓总是用那种安静又带着包容的目光看着她，静静地聆听着。

光是被他看着，就感觉被安抚了。

但唐昭昭还是无数次强迫苓发誓哪怕以后遇见了和自己很像的人也不准用替身梗，苓当时只是含笑看着她，告诉她没有人可以替代她。

而现在，唐昭昭坐在宽阔的客厅里，静静等待着。

门没有转动的声音，唐昭昭却知道他已经进来了。

从梦境回来之后，他会刻意扮演活人的行为，装睡，假装吃饭，假装晨起，还会装作口渴的样子跟她一起喝水，而此刻他进入房间却是无声的。

唐昭昭回头，看到了沉默的少年，他没有料想到女孩醒来，微微睁大了眼睛，一瞬间的慌乱被他很好的掩饰过去，随后温翎抬步走来，用一贯温和的模样半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怎么醒了？”？

他的虚弱显而易见，唐昭昭深吸一口气，问，“你去哪了？”

他总是这样温和，眉目中满是深情，像是泅了一汪泉水，从没有一个世界对她发过火。

无论是什么身份，什么模样，什么立场，从来没有过。

唐昭昭红了眼眶，又问了一遍，“你去哪里了？”

温翎垂着浓密的长睫，将脸贴在她的掌心，那是个十足亲昵的动作，带着示弱的意味，“睡觉好不好？”

看起来疲惫至极。

又是这个虚弱的模样，每次温翎从外面回来总是这样虚弱，上次就听徐判遮遮掩掩的说去找’她’了，现在终于知道他找的是谁，唐昭昭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气。

他为什么要去找她？她又对他做了什么？为什么每次见完她都看起来那么虚弱？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你去找林昭了对不对？为什么要去找她？”唐昭昭反手握住他冰冷的手指，又急又气，“她让你过去干嘛了？”

“我没事。”少年掀起眼帘，苍白的面庞竟然勾勒出清浅的笑意，“你在担心我？”

“…… ”唐昭昭闭了闭眼，强压下自己的火气。

徐判告诉她，是她把温翎变成这样的。

可唐昭昭早就在自杀的那一刻脱离了世界，所以把温翎变成这样的人，是林昭。

但徐判始终没说清楚这样是哪样，温翎变成哪样了？失忆了是吗？徐判支支吾吾，总觉得话里有话。

两个人再次躺到了床上，少年拥抱着她，柔软的发丝碰着她的脸颊，带来痒意，头靠在她的肩上紧紧贴着，唐昭昭已经习惯了少年肢体接触的习惯，并没有制止他，反而心疼的环住他的肩哄。

许久后，他开口，

“我忘记了很多事情，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但知道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在那个人身上我找到了那种感觉，于是我会帮她做一些事。 ”

低落的语气，带着些微的委屈。

？“帮她做什么事？”

温翎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向半空，那里又若隐若现的浮现出海市蜃楼的模样。

唐昭昭微微屏息，声音因震惊带了些颤抖，“那是你做的。”

他的神色也有些迷茫，“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当我再有意识之后，世界已经变成这样了。”

那些可怕的，主宰人生死的，带着审判意味的梦境……

“那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死的吗？”

少年摇头，神色茫然。

“那现在既然我就在你身边，为什么还要找她？”

少年贴在她颈侧，无法看到他此刻变得漫不经心的表情，只是语气始终诚恳，“我不知道昭昭，我只是想看看她还有没有存放些什么关于你的东西。”

“那这次的代价呢？又让你用灵魂去补足她的灵魂？”女孩语气里满是疼惜，“你不要再去了，你这样我要生气了。”

他坦然享受着女孩的疼惜，面上那种疲惫感一扫而空，缓慢的睁开了眼睛，黑玉般的眼眸闪过一丝阴霾和狠厉。

“不会了。”

没有必要了。

有人醒，有人梦。

唐昭昭不再入梦，可接受梦境审判的人还要继续。

成昕从梦境中醒来的时候，丈夫方泽也醒了。

他握着老婆的手，鬓角满是冷汗，“我以为醒不过来了。”

成昕微微起身，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让她浑身一抖，接着低头去看，却在下一秒被方泽捂住了眼，“别看了。”

可成昕怎么可能不看，她扒开丈夫捂在眼睛上的手，低头看向他的下身。

一时间，颤抖的话语几乎不成句子，“你的…… 下半身呢？”

方泽良久的沉默着，失去颜色的唇提示着成昕他已经失血过多，成昕这才慌忙找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却被方泽抬手抽走。

“你干嘛！”她失声大喊，眼泪不住顺着脸颊落下。

“别白费力气了。”微凉的手指擦去了成昕脸颊上的泪滴，他语气平静，像是感觉不到疼，“我们结婚后有一次深夜回来，你问我裤子上的血怎么回事…… 还记得吗？”

成昕微微睁大眼睛，直觉接下来的话她可能不想听。

“只要梦境在，没有人能逃得掉过去做过的错事。”他顿了顿，话语因为喘息而变的破碎，“成昕，我不想让你对我失望，但那只是个孩子，我不小心撞了她，从她的腿上碾过去……我记得她怀里抱着羽毛球拍，应该是个热爱运动的孩子。”

“别说了。”成昕哭着，伸手捂他的嘴。

“成昕，我太懦弱了，也许当时把她送到医院，她也不会死……”方泽闭了闭眼，常年的职场生活让他习惯性伪装情绪，可此时的悔过还是从紧皱的眉头中微微泄露出来，“第二天我在新闻上看到，那个女孩因为失血过多死了，原来她的死因并不是被车撞死，而是在绝望中，一丝丝流干了血……”

他们的双手交叠，成昕泣不成声，她不敢相信自己的丈夫还有这样黑暗的秘密，更难以接受他在她怀里渐渐微弱的呼吸。

“我大概也会那样死去。”梦境从不会放过任何人，它不仁慈，冷漠的像柄天秤。

这都是报应，没什么比死在爱人的怀中，看着她悲痛欲绝的双眼更让人痛苦的了。

方泽是想从梦里出来，看自己妻子最后一眼，却不想让她看着自己狼狈死去。

成昕狠狠的擦去眼泪，再次拿起手机，“我叫救护车。”

可拨号的动作再次被方泽制止。

“闭眼吧。”他露出微笑，“不想让你看着……你把眼睛闭上。”

可她怎么可能闭得上眼睛？

“这是我最后的愿望，答应我，成昕。”

方泽一贯冷硬的声线放的轻柔，成昕在这样带着祈求的话语中痛苦的闭上眼睛。

似乎安心了些，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平稳，血腥气却越来越重，成昕知道，她余生的噩梦，都是她深爱的这个人给的。

许久之后，她活动了僵硬的手臂，终于拿起手机拨通了急救电话，可却听到话筒中传来忙音。

为什么无法拨通？

方泽的身体渐渐冷却，血液不再流动，成昕刻意回避着血腥的场景，拧开门出去求救，结果却僵在走廊上，一步不再踏出。

她用力的揉了揉眼睛，发现不是错觉，身体的力气一瞬间被抽离，靠着门框一点点绝望的滑落。

门外层叠渐次，光怪陆离，不是熟悉的走廊，而是无休无止的梦魇。

半夜睡醒，唐昭昭感觉有人正在抚摸她的脖子，窗外一片漆黑，好像还在黑夜。

触感冰冷，像失温动物。

悄悄掀起眼皮，是身侧的温翎正轻柔的抚摸着她的脖子，喃喃自语，”你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唐昭昭昏昏沉沉，不明白他的意思，温翎却露出了一个歉意的表情，“吵醒你了？”

她迷蒙的摇头，他又搂着她说，“睡吧。”

再醒来，睁眼还是黑夜。

温翎枕着自己的胳膊，侧身看着她，目光温和，“醒了？不再睡一会儿吗？”

唐昭昭困惑的眨了眨眼，“现在几点了？”

她下意识想要拿手机看时间，却被温翎制止，他把唐昭昭裸露在外面的手拉了回来放回被子里，用轻柔的声音询问，“还困不困？”

明明是刚睡醒，听到他的询问，唐昭昭又觉得眼皮沉重。

“好像还有点困。”

“那就再睡一会儿，时间还早。”

他低柔的声音像是能催眠，唐昭昭的情绪

“如果你一直睡在这里，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

他喃喃自语。

“你一直睡着，是不是就不会再消失？”

混沌的黑暗，没有梦境，像是记忆被凭空剪去了一段。

虽然没有醒没有梦，却仍旧感知到那一段时间被黑暗填满，而不是一闭眼一睁眼就度过的转瞬感。

唐昭昭混混沌沌的醒来，感觉身体极度疲惫，明明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可睁眼窗户外面还是黑夜。

抬手去抓手机，发现屏幕显示现在已经是上午十点了。她难以置信的爬起来又拉开帘子去看外面，还是仍旧是黑夜。

在震惊之余，一条手臂腰伸到她腰侧，缓慢的将她带入了一个不算温暖的怀抱，少年的声音慵懒而迷糊，如梦初醒般在她耳旁响起，“你在看什么？”

“为什么现在天还黑着？”

“因为现在是晚上呀。”少年答得理所当然，仿佛她问了一个极其天真的问题。

“不对呀，现在明明……”

可这一次，唐昭昭发现手机上的时间竟然变成了凌晨三点。

“……怎么会？我刚看到的时候，它还是…… ”

“你可能没有睡醒。”温翎揉了揉她的脑袋，把人拉回被子里，“再休息一会儿吧。”

“我休息够了！”唐昭昭显得有些急躁，忍不住拔高了声音。

如果她单纯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死后复活了，那这个事情还算合理，可现在问题是她并非是这个世界的人，她来时带着任务。

所谓拯救温翎，也许拯救的并不是表面意义上的温翎。

唐昭昭刚开始把任务想得太过浅显，以为是让他过的开心或者恢复记忆就好，这就算是拯救任务目标了，可现在停滞不前的数字示意着任务没有丝毫进度，而同时不管她怎么问，温翎都好像都没有恢复记忆。

可他的行为举止跟之前木纳的少年比仿佛变了一个人，有着巨大变化，再三询问无果后，唐昭昭推测任务的关键并不在此。

拯救任务目标温翎吗？温翎现在看起来越来越好，甚至开始模仿活人的生活起居，还需要怎么拯救？

烦闷间，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也许……温翎还在被胁迫着，也许找出林昭来才是关键。

她想的入神，没有发现身旁的少年神情产生了微妙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