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屿苓蹙起眉。

远处的助理赶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刚要上前，有道影子比他更快。

“干嘛！欺负人啊！”

袖子被人拽着往后，苏屿苓感觉有人站到了他前面。

唐昭昭护着人，气的脸颊飞红，“要微信要不到就人身攻击，接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吗？”

她从小到大没有跟人吵过架，生活环境里也没有坏人，此时吵架看起来不太有气势，可表情却很凶，瞪着眼前那个女人，声音拔高，显然气极了。

周围已经开始有人侧目。

发现是两个女生吵架，不太感兴趣，可再一看，年轻小姑娘后面站了个黑西装的英俊男人，驻足的人慢慢多了起来。

女人心虚，开始胡说八道，“他挡我的路，我让他让路他不让。”

这显然是在胡说八道。

唐昭昭一直盯着看，从苏屿苓下车到他站在路边的花圃旁发呆，她一直注意着，生怕他磕了碰了。

明明是这女人上来要联系方式未果。

“那你就是故意找茬了，看见这是什么了吗？”唐昭昭拿起苏屿苓的折叠盲杖，猛地扬起，吓得女人倒退半步，“折叠盲杖，这里既不是人行道也没有几个人，这么宽的路你不走，非说一个体型偏瘦的盲人挡你路，你不是找麻烦是在干嘛？”

女人硬着头皮吵架，“你嗓门儿大就有道理了？谁不会大嗓门怎么地？他就是挡我路了不行啊？”

唐昭昭冷笑，“挡你路了你加人家微信干嘛？想晚上回去慢慢吵啊？”

她垂下的手机屏还亮着，显示着微信二维码。

这一下看的真真切切，女孩话里信息量大，周围响起议论声。

这情形太过明显，分明就是这女人咄咄逼人找一个盲人的麻烦。

更何况这小伙子那么俊，人也看着文静，根本不像不让路的人。

可惜了眼睛看不见。

苏屿苓第一次感受到被人保护的感觉，没想到是她。

夜风沾染上了她发丝间的香，不知名的混合香味像是花香，应该是女孩用的洗发水的味道。

他有些出神，卷翘的睫毛轻颤了下，抬起手搭上她的肩膀。

女孩很激动，说话的时候浑身都在抖。

她是因为自己才这么生气的吧。

“他已经活的很小心了，平时很少出门，身边也都有助理跟着，就这一次，人家自己站在这大空地上，还被你找麻烦。”

唐昭昭眼圈发红，伸着手臂挡着后面的人，一幅护短的样子。

像一只炸毛的小刺猬。

“这都有监控呢，年纪轻轻欺负盲人，说不过去吧。”

“就是，有没有点素质。”

周围人指指点点，人群越围越多，女人哼了一声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一直到女人彻底走远，她紧绷的肩膀才放松下来。

苏屿苓站在她身后，声音微哑，“谢谢你。”

唐昭昭闷了一会儿，转回头，语气不算好。

“你司机怎么没跟着你？”

他没说话。

男人个子很高，身姿如玉，此时垂着头站着，苍白的脸藏在漆黑碎发的阴影间，有种说不出的可怜。

唐昭昭见不得他这个样子，忍不住开始心软。

她提醒自己不要打扰人家的私生活，于是退了两步，拿出手机，“有什么人可以联系吗？我待会儿要去找朋友玩，先把你送回去。”

苏屿苓本来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盲道上停了辆共享单车。

这种事情在城市中很常见，以往唐昭昭没有感觉，今天注意到了才发现盲道被堵的厉害，怪不得城市中见不到盲人出门，把人家的路占成这样，还那么多刚刚那种不讲理的人，人家怎么敢出门。

她一边等男人说话，一边走过去把盲道上的共享单车移开，一回头，又看到男人露出那种有点慌乱的表情。

唐昭昭叹了口气，快步走回去。

“我在这里，你记得什么电话吗？”

听见她的声音回来，男人明显松了口气，然后摇头，“不记得。”

“那怎么办？”唐昭昭苦恼，“那我把你送回停车场吧？”

她打开盲杖递给他，却看见男人抿着唇，一副抗拒的神色。

“走呀？”她不解。

可男人还是不动，漆黑秀挺的眉蹙着，眼底沉着僵涩。

“你生气了。”他轻声开口。

唐昭昭说，“我没有。”

他声音低下去，“可你没回复我的消息。”

“……”她的确没有回。

不回消息，是因为他躲她，躲的那么明显，让她不好意思再去打扰别人的生活。

唐昭昭神色复杂，仗着他看不见就直白的盯着他看，忽然觉得奇怪。

他的眼睛看不见，为什么还能看消息回消息？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

“刚开始是助理帮忙，后来是语音助手。”他耐心的解释。

反应过来那个助理帮忙是什么意思后，唐昭昭一脸惊悚，“那我发的那些不都被另一个人看到了？”

好羞耻！

苏屿苓终于放松了些，摇头，“没有，只是最早的时候让他帮忙，后面我自己就可以。”

想了想，他又补充，“而且你的那些消息，很可爱，也很有趣。”

唐昭昭捂着脸，整个人被羞耻笼罩着，闻言哼了一声，“再有趣你不是照样不想见我。”

也不怎么回消息。

空气诡异的静止片刻，男人面上的血色缓缓褪去。

“我不是不想……”

他薄唇动了动，缓慢解释，声音艰涩，“我是，不方便。”

不方便？借口。

唐昭昭闭着嘴，脚下发泄一样踢着小石子，“有什么不方便，你就是不想见我，你可以直说的呀，我又不会死缠……”

“因为我是盲人。”

风吹过树梢，带着几片叶子打着旋落下。

下过雨的夏末一已经带了些凉意。

唐昭昭看向他的眼。

他的语气平静，那双蒙了尘一样空洞又漂亮的眼睛像是没有温度的雕塑，只有微微抿起的薄唇宣泄出主人复杂的心情。

她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

唐昭昭一直活的顺风顺水，即便看到他的眼睛失明，也只是微微遗憾，觉得上天有些不公平，这么双漂亮的眼睛不能视物，有些可惜。

却不能设身处地的站在他的立场上思考，如果眼睛看不见会给他的行为带来怎样的束缚。

这是他心灵上的伤疤，先天的缺憾是他无法越过的一道大坎。

唐昭昭在这一刻掀起强烈的自责，几乎立即想要向他道歉。

心底泛起了酸涩的涟漪，像撒了柠檬汁。

她声音立即软了下去，“……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

这样的道歉反而让他紧张了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你可以告诉我。”她很认真，如果苏屿苓能看见，会发现女孩满眼都是真诚与疼惜，“如果你告诉我的话，我会主动认出你来，不需要你来找我。”

看不见虽然给生活影响很大，但在她眼中不是无法克服的天堑。

苏屿苓压下心底的苦涩，轻轻嗯了一声，面上仍旧维持着温和的笑意。

她不懂。

他不敢。

可他不想戳破自己的怯弱。

“我是个很无趣的人，你可能会觉得无聊。”

他跟她不同，世界并不精彩，匮乏的可以。

如非必要，他甚至不想跟人接触。

沉默着站在柱子后的助理表情复杂，他从没见过雇主这样。

他几乎没什么喜怒哀乐，不像年轻人，更没什么娱乐。

虽然看起来一直温和，但据他发现自己的雇主其实是一个冷心冷情的人，他不会向任何人低头，也不允许任何人触犯他的人格与尊严。

一直以来，他都将自己柔软的一面关在自己筑起的高高城墙内，伪装出一派温和随意的模样，可内心却是疏离冰冷的，因此模样温和的他成了分公司最让人忌惮的掌权人。

让他这样的低声下气解释，揭开自己的伤疤，面对一个小小的姑娘，真的是很大的妥协。

唐昭昭感觉自己快哭了。

她真的很难过，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眼睛难过，听着他的语气难过，看到他眼尾那颗泪芒一样的小痣更难过。

心里像破了个小口，哗哗的灌风。

大概是沉默了太久，苏屿苓本意并不是让她自责，于是移开话题温声问，

“那你要去找朋友了吗？”

因为看不见，他大概不太会掩饰自己的表情。

此刻失落显而易见，鸦羽般漆黑纤长的眼睫垂下，划出扇形的阴影，嘴角的微笑勉强到让人心酸。

让唐昭昭感觉自己做了坏人。

于是，她脑子一热，忽然提议，

“你要一起来吗？”

苏屿苓抬起了头。

南洋街上有一条品味格调都不错的酒吧街。

西式民国古典洋房改造的音乐清吧，地上三层做音乐餐吧，地下的部分则是改造成了live house，生意火爆，一直都是年轻人周末喜欢聚会的地方。

但有一点不严谨的地方，高中生没人管。

没有人查身份证，如果不是年龄看起来太小，很少有调酒师拒绝卖酒。

苏屿苓表情不太好。

面前的散卡上飘来酒味，身旁的女孩抬手拿起一杯，喝完之后说话，唇齿间透出一股甜腻的混合酒精饮料香味。

怎么能卖给未成年人酒喝？

可这是他和女孩第一次出来相处，他不能让他扫兴，虽然不赞许但也没有严厉的制止，只不过这里的人太多，台上有后摇，乐队表演着曲调并不热烈，参杂着电子的摇滚音乐。

随着音乐晃动的人群时不时会碰到他，让他看起来并不放松。

他显然不适应音乐。

英俊又温柔的一张脸，还穿着一看就很昂贵的西装，活像落入烟火地的雕塑。

唐昭昭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怎么这么相信我？不怕我把你拉走卖了？”

苏屿苓也笑，灰暗的眸子折射出斑斓的色彩，“你不会。”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唐昭昭把声音压的又狠又坏，“我一会儿就把你卖了，这里到处都是喜欢你这款的。”

他又说，“你不会。”表情真挚。

唐昭昭闭上嘴巴，觉得逗他会良心不安，手里捏着无酒精的鸡尾酒，刚想递给他就看见有道熟悉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朝这边跑来。

上完厕所出来的林娆蹦蹦哒哒的往回走，竟然在人群中看见了自己的梦中情男，一时间喜不自胜，爆发出惊呼，“撕漫男！”

她快速又灵活的穿越人潮直冲目标，忽然注意到撕漫男旁边的人有点眼熟。

嚯，这不是自己的同桌吗？！

迟到就算了，怎么还在跟自己的撕漫男聊天？

聊天就算了，撕漫男那张一看就很性冷感的禁欲脸上竟然流露出了温柔的笑意，一时间林娆感觉自己的脑海中有烟花绽放。

妈妈，她看见天使笑了！

“你好帅哥！我叫林娆，是唐昭昭的挚友！”林娆一改往日的狂放嚣张，声音软的像被猫抓过，半个身子探过圆桌要跟人握手。

唐昭昭先一步握上她的魔爪，“怎么去这么久才回来，我差点打120报警捞你。”

“120是急救。”她打断，压低声音把唐昭昭揪了过来，“怎么回事如实招来！你怎么会跟撕漫男在一起，你俩认识啊？”

“他是我表哥的同事。”唐昭昭拉开距离，随口扯谎。

live house很吵，苏屿苓并没有听见她们在小声说什么，却因为唐昭昭的远离而不安。

于是，不动声色的朝女孩的方向挪了一步。

可唐昭昭却被人一把拉走，拽到了椅子的另一侧。

林娆恨不得要贴人身上。

那双手隔空比划着，不像个女高中生，倒像盘丝洞里见了唐僧肉的妖精。

苏屿苓的神色不变，却能看出人绷紧很多。

紧张了，大概以为真要把他卖了。

唐昭昭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等情况差不多把热情洋溢的林娆拉走，。

苏屿苓抗拒与人接触，唐昭昭慌忙把人拉开，自己也不大敢靠近。

他却主动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