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不到九小时，八扎黑就被各方人马“关心”了个遍，这得多亏顾主任的热得能就地喷发的心肠，把他们当作典型全校通报了，每个人的名字都被清晰明白地念了两遍。要知道到高三了还能抓出典型人物来是多么不容易，“前有你后有他，我已经能预料到我们剩下的校园生活将会是多么的声名远播了。”黎桦说。

“他”字指代者做出了个极其中二的爆炸头攻击姿势，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就让俺老猪今天来试试到底响——不——响！”

“你”字指代者拿冷酷的眼神看着他。

有幸坐在语文课代表前面熏陶过的英语课代表说:“兄弟，‘声名远播’不是这么用的。”

无辜被牵连的体育委员兼生活委员兼物理课代表兼班长兼男篮队长说:“朋友，你的风采也不遑多让，用不着这么谦虚。而且你不晓得你早就出名了吗。”

孔不违在热闹的讨伐声中注意到了严怀颖，他虽然平常也很安静，但这会儿安静得有些异常，他拿手肘碰了碰他，问:“你咋了，不高兴？”

严怀颖摇摇头。

孔不违看了眼那边眉来眼去式的静默吵架，说:“哎呀你知道他们的，就是这样，这次确实是个意外——啊不，是老马太过分了，明晓得是午休还闹那么大动静。他们几个那脸皮厚得跟城墙一样，罚站也不长记性，等会儿我就骂他们去！”

严怀颖微微摇头，说:“我真的没关系。”

“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麻烦褚萌了，我就这一回就被你抓个正着，我是真没在小卖部找到合适的线，褚萌说她看了两家都没合适的，回头我就网购去——”

“不是，我没怪你。”

“那你为啥不开心？”

“嗯......”严怀颖想了想，说，“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哦......”孔不违就明白了，大概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于是不再追问。

下午的罚站结束，严怀颖主动叫了褚萌一起去食堂吃晚饭。褚萌喜不自胜，一秒都不带犹豫的就扔下小姐妹们冲向了严怀颖。赵纯无奈地笑笑，说:“除了拢龙，这世界上应该只有严怀颖能让她突破宇宙第一速度了。”

戚晓小笑着说:“她想突破宇宙第一速度，也不问问地心引力答不答应。哦对了，快体育考试了，听说隔壁十七班已经考了一节课了。”

“啊，那我们应该也快了吧，等会儿吃完晚饭就散个步去。”施妮说。

赵纯笑着打了下她，“散步顶啥事啊，怎么也得换成快走才有效吧！”

严怀颖惯例要了一荤一素，褚萌则要了两荤两素，坐下后把自己的肉夹给了他一半，一边还说自己吃不了那么多。严怀颖皱着眉说吃不了就不要买那么多，不要为了尝一口而买一勺，想吃的话每顿换着吃就好了。但见褚萌逐渐撅起了嘴，便又止住了后面的话。

因着这一个不好的开头，两人好一阵都只埋头吃饭不言语。

“你为啥今天找我吃饭呀？”褚萌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不高兴归不高兴，但严怀颖破天荒找她一起吃饭肯定是别有用意的吧！

严怀颖思索了一阵，摇了摇头，说:“先吃饭。”他本来是想边吃边说的，但忘了食堂吃饭的时候到处都是人，声音稍微小点对方就听不见，但是大点声的话又会被旁边的人听去，总之就是该听的人听不见，不该听的人听了个全。

褚萌觉得他肯定是有什么大事要跟自己说，表情才会如此庄重，于是也认真起来，为刚才自己的行为辩解起来，说:“我确实是故意打多了点菜，想让你多吃点，你太瘦了——哦你不要生气，我没有多打很多，我平常也吃很多的，这些我可以吃完！唔，叔叔阿姨也总说你在家的时候都闷头读书，吃饭也不专心，老是想事情。那你现在能不能不想了？”

“嗯？”

“我说，你和我一起吃饭的时候，能不能不想别的事了，就好好吃饭，可以吗？”

褚萌稍微提高了一丁点音量，果然就引来了旁人不由自主的注目，两人瞥见了好多张似笑非笑的滑稽脸，于是都埋下头去一心吃饭不再说话。

饭后两人到了操场，一边散步一边说话。

褚萌见严怀颖半天没开启话头，心想他大概还在措辞，于是东拉西扯讲了许多事情，比如隔壁水果摊新上了青枣，都叫大青枣，她一开始没搞清楚，还以为谁要买“大清早”怪搞笑的，比如谁家卖卤菜的被坑了，收到一张□□，结果追出去发现那人还在旁边超市买东西，抓了个现行，差点打起来。絮絮叨叨一阵，最后说:“你是不是不高兴呀？因为下午被罚站了。”

在她的印象里，严怀颖一直是个好学生，即便是初中刚转学那会儿被坏学生蒙骗替他们写作业，那也是身不由己，他是没有错的。而现在，他又因为室友的过错被老师罚站，被同学嘲笑。

她说:“我早就说你离他们远一点你不信，你——”后面的话她不忍心说了。

严怀颖却摇摇头，终于说道:“不怪他们，我只是想说，通过下午的罚站，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啊，什么事？”她又说错话了？既然不怪他们的话，那就是要和自己分道扬镳的意思了？不要啊！

严怀颖说:“我发现，人被放到大众目光里进行审视时是会产生一定的羞耻感的，但是时间长了的话，这种感觉就会渐渐变淡，甚至于荡然无存。”

啊，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吗，要不怎么就黎桦裴重苍脸皮最厚呢，两个长年被抓典型的人。褚萌隐隐担心严怀颖是要说自己希望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不，不行！

“我觉得，这种体验是可以类推的，比如拒绝人带来的羞愧感。”

严怀颖看了她一眼，褚萌这下真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我知道说‘不’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对大多数人来说。你还记得我初中刚转来和你同班的时候吗？”

记得，这怎么能不记得，褚萌几乎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但被那群坏学生抢了先，她就没敢靠近，后来当她发现他们之间起了争执——实际上是严怀颖单方面被欺负，可她没有立场也没有勇气上前阻止。她对此一直感到后悔，哪怕是放学后第一时间拉着他跑出学校呢？可她那时候什么都没做，她不敢，不敢面对强权，不敢做那个正义路人。

“我那会儿其实也没多想，不愿意，所以就不同意。现在想想，其实也都不是什么大事，我要是当时答应下来说不定——”

“不，你不能答应！”褚萌终于说出口，“他们是坏人，你怎么能帮坏人写作业呢！”

严怀颖笑了笑，说:“你也读过不少书了，对好人坏人的定义还这么浅显吗？”褚萌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不过我倒也不是要和你讨论他们到底是好是坏，我是想说，其实那个时候我是想过放弃说不的。因为你知道，只要我说一个好字，之后的日子就会非常好过。”

“我知道......”

“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坚持说不吗？”

“不知道......”褚萌声音闷闷的。

“因为那个时候有个人比我更希望我能不再说不，可他却身体力行地支持我说不。”严怀颖停了下来，说，“那个人就是黎桦。他告诉我说有钱不拿是傻子，可转头就劝起了他们放过我，还因此挨了一耳光。”

“啊......”

褚萌错愕地听着这段她不知道的过往，她一直不知道严怀颖为什么老爱找黎桦玩，还猜测他是心底里羡慕那种无拘无束的人生，可跟黎桦是恶人跟班又互相矛盾。

“如果我放弃说不，日子会过得很好，可我没有放弃，那你呢，因为放弃说不，日子反而过得更加糟糕，都这样了还不警醒吗？”

褚萌低着头踹地上的石子，不说话。

“咱们大家都是同学，我们是平等的，可你无限量地满足他人造成了同学之间的地位差异。你在他们心里已经不是同学了，而是可以免费差使的跑腿。你瞧不上黎桦，却做着和黎桦差不多的事，而他至少有报酬拿，你呢，别说报酬了，往往一句谢谢都没有。我知道同学们都没有恶意，但这一切就是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无论你承认与否，你的无限包容成了滋养恶意的温床。”

褚萌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承认，严怀颖说的句句在理，可是......

“可是一开始找我带东西的是你的朋友啊，我如果拒绝他们，那我和你......”我和你不就没有机会了吗，我怎么能亲手推开你。

严怀颖一愣。他这时才明白褚萌那句“都是因为你”是什么意思，原来因为那是他的朋友啊......

饭后来操场散步的人很多，三两成群路过他们，严怀颖就这样静止在原地，耳边一直回响着那句话。

是我的朋友拜托了她做事，她不好意思拒绝，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局面。这个朋友可能是孙步，可能是孔不违，可能是黎桦，可能是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