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情况八扎黑一点也不知道，所以午休后还是决定以集体行动为妙，果然一出来就发现钱双和顾伟已经等在路边了。

“尤伦，过来下。”钱双说。黎桦跟了一步，钱双瞪他，“没叫你，给我上课去！”

孙步便扯了一把黎桦，对他说:“老钱的课，走吧。”

“对啊，他的课他不来，光喊我们到教室，听哪个讲课？”黎桦不服，他反正是不放心尤伦再次被叫走，不是已经坦白过情况了吗，怎么还叫人去。

裴重苍扯住他衣领，严怀颖说:“走吧，相信钱老师，没事的。”

于是黎桦撅着嘴被拖远了。

“中午的时候我们和邓同学的父母谈过了，他们决定当面向你道歉，原本是想要向你和你的父母一起道歉，但我们认为既然你不想让你父母知道，那么只向你一个人道歉就可以了。”钱双看了眼山顶操场，说，“现在他们就在操场上等着，如果你接受的话，我和顾主任会带你过去。当然你也可以不接受，我们理解你作为一个孩子在经受了那样长时间的困扰后，没有办法这么快消解掉烦闷的情绪。”

二十度的气温对于冬末春至来说算高的了，尤伦听了早上严怀颖的天气预报，没有穿得很厚，午后微风阵阵，他将手缩在衣服兜里没拿出来。

都说高三苦高三累，老师又何尝不是，眼前的两位老师皮肤一个赛一个的粗糙，无论是身为年级主任还是身为班主任，肩头的担子都不轻，最近本来就因为班级球赛的事频频开会，今天又出了自己这么一档子事，早上发生中午处理完已经是神速了。

不知道钱双和顾伟已经多少个日子没有午休了。尤伦真的很想体谅他们，但是......

“嗯，不见也是可以的。”顾伟说着伸出手搭上了尤伦的肩膀。

尤伦看着这位还不及自己高的年级主任，看惯了他对学生们凶神恶煞的样子，乍一听他说出这么善解人意的话来，很是不适应。

顾伟只是颇为深长地看着他，然后收回手等他的回应，钱双补充道:“不用急着回答，你好好考虑，见还是不见，得你亲自说出口。”

对于需要一句正式“对不起”的人来说，见，是对他人的救赎和对自己的安慰，但对于不需要的人来说，不见才是对自己的解脱，但......却也是对他人的残忍。

尤伦思考过了，他需要的不是对方的道歉，而是对方的放过。

何况是对方父母的“对不起”，要是人能如此简单就被约束的话，也就不会再有出狱后重新被捕的人了。如果他接受了对方父母的道歉，那么这件事在他这里应当划上句号，若对方再来纠缠，他也就很难旧事重提。

综合考虑下来，尤伦选择了拒绝见面，他认真说道:“钱老师，顾主任，我不想见，我想回去上课。”

如果日子能重归平静，那么这比一万句“对不起”都要珍贵。

钱双和顾伟互视一眼，顾伟朝他点点头，于是钱双对尤伦说道:“那你就跟我回去上课吧，快打预备铃了。”

尤伦与钱双并肩离开，走后回眸，他看见顾伟一个人朝山顶操场走去，大概是需要向邓雨泽父母解释一番吧。我好像越来越叛逆了，尤伦这么想。

之后的时间里上课下课、写作业交作业，除了上厕所外，尤伦都尽量避免出教室，晚饭也是叫室友给带回来的油饼。他知道这段时间或许指着他议论的人会非常多，大家会知道这个人是被广播告白的那个，告白的人受了处分，父母来找他道歉他不仅不接受，连见都没见，得是个多狠心多冷漠无情的人啊。

室友们安慰他说没事的，狗吠怎么能当话听呢，道理他都懂，只是做起来很难，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避开一段时间，等舆论自行平息。

“不过这邓雨泽爸妈没有想象的那么难缠啊，认了帐就道歉，尤伦不愿意接受道歉他们也不来打扰。”黎桦俯身向前，“喻哥，你这情报不太准确啊。”

正是午饭时间，听说邓雨泽已经在父母陪同下办理了一周的休学，所以那天中午之后就没再见着人了。

倒是她那两个好姐妹来找过茬，但也就来放过一次狠话没别的了，大家也没放在心上，放完狠话就再没见着了。马恪还说现在的小年轻就是光动嘴皮子，咋不叫楚江再来给邓雨泽出头呢。孙步说真来了你就怂了。

尤伦也奇怪，黎桦立刻表功劳，说都是他找喻净给高一那几个不安分的人敲打了一番，才没真来找麻烦。

“你他娘的自己就是喻净的跟班，还使唤喻净做事？”孙步不信。

“这还有假，没听我喻哥说事不过三吗，伦伦知道，就这么几天，我把三次机会都给用掉了！你说他也不早说有三次机会，那早说的话我还能不用在刀刃上吗？我第一个愿望肯定是许再来三个愿望啊！”

尤伦想了想，好像喻净真说过这么句话，“但是他好像也说要炒你鱿鱼。”

“没有的事。”黎桦否认。

“我记得有。”尤伦确信。

“没有！”

“真有。”

坐在对面的喻净斜了他一眼，说:“我说了是听说，又没说是我亲眼见到的。”

黎桦把菜里的花椒夹了出去，说:“那你这就算传谣，你晓不晓得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我看人家爸妈还是算通情达理的。”

喻净把自己盘子里的花椒扔到他盘子里，说:“你又亲眼见到了？”

黎桦语塞，旁边的裴重苍又吃好了准备走人，赶紧按住盘子，“你跑那么快干啥，回回都是我帮喻哥端盘子，啥时候轮到你伺候伺候他啊？”

裴重苍顺势把筷子一放，说:“那你也伺候伺候我，帮我把盘子放过去。”说完起身。

黎桦伸手抓了个空，咬牙道:“我看你们两个就是沆瀣一气！”

“把‘瀣’字写出来，今天的盘子就我端。”

黎桦倒拿筷子在桌子上比划了一阵，泄气摆手，“哎呀滚滚滚，带上你的盘子滚！”

裴重苍一笑，把盘子往他那儿一推，说:“愿赌就要服输哈。”说完溜了。

黎桦想锤人而不能，只得忿忿地拿筷子狠狠杵了一下桌面，咒他吃那么快一定胃疼！喻净问他:“今天周六他吃那么快干啥，写上午布置的数学作业？下午不是就放假了吗，慢慢写啊。”

黎桦把花椒都夹到了裴重苍的空盘里，说:“我们寝室约了今天去市里面看猫，老裴说顺便回家一趟，下周不是就打球赛了吗，回去拿几件单衣裳。”

“看猫？”

“对啊，就之前我跟你说我们在花坛里面发现的两只猫，一大一小，送到老钱那儿的那对。老钱给送宠物店寄养了，这几天听说被领养了，我们就说一起去看看是哪个领养的，看看那家人对猫好不好。”

“人家宠物店不晓得评定，就你们晓得？”喻净喝了口黎桦给他打的小炒特供三鲜汤，皱了皱眉，“干的太多了，都没几口汤。”说着，把汤里的蟹味菇、火腿和豆腐都舀给了黎桦。

“喻哥你知道这汤多少钱吗？”

喻净显然不想知道，黎桦又说:“喻哥你知道我等这汤等了多久吗？”

喻净放下勺子看着他，“咋，想教育我？舌头不想要了？”

黎桦笑嘻嘻道:“当然不是！我意思是说，十块钱一份的三鲜汤，我吃三鲜你喝汤，我是不是太占你便宜了啊？”

“滚。”喻净端起汤碗遮住脸。

“哎对了，潘哥是不是也要回学校了，我看有的班已经有艺体生回来了。”

“嗯，应该快了。”

“潘哥考了多少学校啊？我听说好多学校没有联考成绩不行的啊，别到时候白瞎他那四百多分的文化课成绩上个野鸡大学。”

“不知道，好像不多，他最近都有跟我一起上家教补习，很少有不在的时候。”

终于夹完了辣椒花椒八角，黎桦开始猛扒饭，边扒边问:“咋不多报几个，广撒网才能多捞鱼啊。”

喻净停了筷子，说:“首都不需要联考成绩还叫得上名的学校就那么些，掂量掂量自己的文化成绩和艺术细胞，也知道自己哪些有可能考上、哪些没可能。”

“也是，但是他可以考虑别的城市啊，非得在首都吗？我看我们班女生也有去南京考的。”

“他想去首都，因为哪个，你还不晓得？”

黎桦一愣，“也是哦。”说完埋头吃饭。

喻净看了他的反应，问他:“难道你不准备去上海？”

“上海哪是我这种人随随便便就能去的。”

“你可以上野鸡大学啊，反正何柠也不在乎你读的什么学校，你考再好也不可能和她同校，比学历你比不过她。”喻净笑着看他。

“嗯不。”黎桦难得认真道，“我宁愿去搬砖，也不上野鸡大学，虽然已经有很多人因为很多事看不起我了，但是我不想看不起我自己。”

喻净垂眼戳了戳米饭，过了好一阵，说:“既然你把话放在这里，那我就等着看，要是到时候你做不到，我也会瞧不起你。”

黎桦抬头看他，两人半晌没说话。

其实他俩处境差不太多，都是成绩差又不听管教的一拨人，虽然表现得蛮横，但私底下有多少人对他们说三道四、瞧不起他们，他们都心知肚明。

虽然已经很努力在追赶分数，但他们也知道高考这块试金石不会给他们太好的反馈，在这剩下的时间里，他们不是想证明给别人看自己能行，而是想证明给自己看——不论行不行，我都做成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