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讲到，肖佐夜里叫起马哲，要他赶来鬼屋，处理亡命鬼造成的大动静。

撂下电话，想那马哲老胳膊老腿的，一时半会也来不了，肖佐心中略略有些烦闷。

伍福把个懒鬼的肚皮，缝合得跟包子褶儿似的，正在上面打着节拍，哼哼刚学会的所谓催眠曲：“河里青蛙，从哪里来？呱呱呱呱……”肖佐就纳闷，这么个不着调的小娘，白泽当年是怎么觉得她聪颖的？

那边林立与王冥，讨论开宗立府之事，聊得正是兴头，都说高僧讲经，能讲得满室金莲，天花乱坠。眼前这两厉鬼，比之高僧，毫不逊色，整个屋中，阴煞弥漫，自成元神，无数骷髅状的煞虫满屋乱蹿，居中二鬼，眼中竟放出寸许长的毫光来。

肖佐在一旁听他们满嘴地府方言，完全无法插嘴，只能叹上一声，走到一旁，靠坐在懒鬼肚皮上，听伍福在那哼哼唧唧，听了片刻，觉得心思宁静不少，竟沉沉睡去。

要说修行之士，精力充足，睡眠可算奢侈，肖佐此番沉睡，却是有因，鬼族功法，驳杂不假，但却如大树，纵使枝叶繁茂，主干只得一枝，肖佐先得罗刹女风火双灵，再得林立点悟三味鬼火，又习绝世无双宝典，尤其这绝世无双，不仅是修行功法，还有望风勘气、识人相命之术。偏生肖佐看得新奇，接连研习，这么一来，精力便有不怠。眼下借着伍福催眠曲的作用，正好沉睡，平顺梳理一番。

肖佐倒是没有想到，成了鬼还会做梦，更加没想到的是……圈圈了个叉叉的！老子都已经是鬼了，为什么还会鬼压床？！

没错，这小子鬼压床了，睡得正香时候，忽听得耳边有水声潺潺，极力想要睁眼去看，却发现眼前似有浓重的黑幕，视线似乎能看得极远，又似乎只在眼前；张口欲言，竟觉除了意识清醒，全身无一丝气力可用，初时心头大骇，还道是走火入魔，默运心法，却圆润顺滑，比之清醒时节，还要浑然天成。接连试验了几种手法，皆不能醒来，终于承认，这就是鬼压床，真是讽刺，肖佐活着时，都未有此体验，死了做到地府都司中郎将的高位，竟然被鬼压了，看来地府真正是个不着调的地方。

不过既然确认了没有危险，肖佐也就随他去了，放开意识，静听耳畔水声，渐渐觉得有趣，心神都沉浸进去。不知过了多久，恍然觉得不对，原来这水声初时如小溪流淌，静谧欢快，待肖佐回神，这水声不知何时已如激流洪水，奔涌咆哮。还未做出反应，那包围的黑幕，毫无征兆地被水冲开，眼前豁然开朗。

随着视力恢复，肖佐发现自己竟然能动了，赶忙四下观瞧，果然已不在鬼屋中，一条大河在身侧奔涌，原来是立在急流之中，奇怪的是，虽然能听能动，却毫无受力之感，任洪水冲刷，从身体间穿流过去。肖佐觉着有趣，便在河中逆流走动起来，行不数步，忽感岸边有目光扫来，转头去看，竟是大惊！

只见岸上一人，长得……还好和肖佐不一样，不然就狗血了。肖佐吃惊，不是因为此人相貌，而是此人竟然是个肉身鬼修，阳寿未断，竟修鬼道，这就是找死，俗话说嘬死，就是指这样的人。

四目相对，岸上那人盯着肖佐，眼里有鬼火燃烧起来，一点黑色的火星从眼中飞出，望肖佐便来，肖佐不甘示弱，哼得一声，两道白气，如鼻涕般从两窍中喷出。这本是天界哼将郑伦的神通，肖佐从绝世无双中习得。白气与黑火在半空对在一起，却无碰撞，而是相互穿透。白气速快，先一步击中那人身躯，就见那人，苍白的面上，再添两分惨白，但那目光却读出几分戏谑来。再看黑色火星，虽小如豆，但一沾身，便熊熊燃烧起来，不消片刻，就把个肖佐烧成火人一般。

肖佐在火中，听得那人发问：“汝，有志否？”声音仿佛穿越了时光的印记，带着沉重的沧桑，传到肖佐耳里。

肖佐沉声答道：“某家有志。”虽然身在火中，却浑然不觉有异，只是有无数破碎片段，如剪影般在脑海闪烁。

“所志为何？”

此问恍如在肖佐心底响起，似乎早已存在数千年，肖佐不假思索：“我不欺负人，人欺负我，不行！”

这话听着玩闹，但古往今来，能达到这个境界的，应该是没有的吧！

说完此话，肖佐扬声大笑，从水中拔身而起，化作一团黑气，猛地爆炸开来。正如他所料，自爆之后，终于从梦魇中脱离出来，再睁眼，已身在鬼屋之中。

“伍福啊，我说你这催眠曲……”肖佐站起身来，刚想抱怨两句，发现屋内气氛不对，很有些阴冷的味道，却看客厅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名女子，这女子外着白色风衣，腰系扣带，端坐沙发正中，任风衣下摆散开，露出裹着黑丝的小腿来，听得动静，转头一看肖佐，顿有一股冷意，弥散而来，虽无动作，却将房间的氛围压抑得冰凉。

“那么，亡命鬼先生，请问你们在这种敏感时间，出现在庐岛，为什么？”女子没有理会肖佐，转看面前的林立与王冥，说的虽是请问，但口吻中却无一丝客气的余地，全是露骨的居高临下。

亡命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来：“等，我经济人马上就到。”

肖佐不明所以，拿眼去看伍福，伍福见肖佐目光询问，双手合十，侧放在腮边，那意思是，我也睡着了，别问我。

肖佐无奈，便来问林立，林立正嘬水烟，看肖佐过来，拿眼一斜：“天天局的。”肖佐恍然大悟，敢情事主找上门了，若是不知，还则罢了，既是知晓，哪有让王冥顶锅的道理？当不能令其平白让其看轻自己。

心下拿定主意，肖佐冲这女子一拱手：“这位领导，辛苦辛苦。”

女子看这土瘪，心中纳闷。现在这时代，还有用领导这词儿来称呼人的？

肖佐也不在意，自顾说道：“自我介绍下，我是玩命鬼，和你们天天局，算有点交情。”

“你是亡命鬼？”女子不屑，用手一点王冥：“那他呢？”

也不怪这女人不将肖佐放在眼里，肖佐毕竟修行尚短，虽有修为，但仍缺乏积年老鬼的气势，看着就跟个愣头青似的。

“他是个真正的亡命之徒，而我，不过是前几天和你家的清明、惊蛰玩了一回命而已。”

女子闻言，猛一瞪眼：“竟然是你！”

原来这女子只从当日旁观者口中得知，行凶的乃是名唤亡命鬼的修士，今夜在市区遥看此处阴煞冲天，寻觅而来，原不指望能抓到凶手，谁知只用言语一诈，竟真有亡命鬼在此。只是看此亡命鬼言辞含糊，还道对方拿架，原来根本找错了人。

她倒是好涵养，也不发作：“既是如此，我再把话和你说一遍。清明与惊蛰是首脑的护卫，你杀他们，罪不容恕，你等交出本命鬼火，到天上天领罪。”这天天局本就坊间笑称，官方名称叫天上天。

肖佐大吃一惊，自打知道清明、惊蛰的身份后，就明白不免要上局里坐坐，去那天天局，他自是不惧，只是竟要交出本命火，却大出意料，这不是逼鬼拼命么？这女子是信心爆膨，还是不知好歹？转头去看林立，作口型道：“你丫没告诉这娘们，哥几个是什么的干活？”

林立把肩一耸，也作口型道：“谁让你小子要在女人面前强出头，这不正等马哲来交涉么！”

王冥在旁听得不耐，出声喝问：“交出本命火，岂不沦为尔等奴仆？你倒打得好算计！”他口音重，语速又快，那女人琢磨好一会儿，很平淡地摇了摇头：

“我天上天折了两名人手，自然要你们为仆补齐。当然，你们愿意偿命也可以。”

王冥身为地府八十万禁军总教头，老婆又没被上司儿子骚扰，何曾受人如此轻视，即要发作。正当时，林立转出身来，遮在其身前，脸带笑容，双手一拱：

“领导请了，不知领导如何称呼？在天天局……呃，天上天所任何职？”

这女子颇为奇异地看了林立一眼，也不知是奇怪这群鬼修竟不认识自己，还是觉得林立不该在此时说话。虽不待见林立，看他们似是一伙，还是回答：“我是天上天冬部部长大寒。”得，还是位部级干部。要说这天上天，是国家的笼络修士的特别部门，内分春夏秋冬四部，按二十四节气，共有二十四位执事，分管国土内修士的各方各属，被肖佐所杀的清明、惊蛰隶属春部，也就是交通部的。

而这个叫大寒的女子，所领的冬部，又称特别行动部，专门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务，作为首脑保镖，来到庐岛，那清明、惊蛰也是为这首脑维护交通秩序的，不意死在肖佐手里。

林立一手一个，拉了肖佐与王冥在女子对面坐下，思量半晌，开言道：“好教领导知道，我师兄弟乃是初出山门，这世俗之事，所知甚少，清明惊蛰二位，乃是我这师弟失手，我等师门定会补偿。”他随口把自己这边三鬼，扯成师兄弟，还杜撰门派一个，希望这天上天会有所顾忌。

可肖佐听林立此话，却是心中叫糟，他毕竟在阳世生活十八年，知道这阳世鬼修，名头早堕到了一个出乎林立想象的境地，莫说这门派是虚构的，便是真有，天上天也不会放在眼里。

果然，大寒冷哼一声：“原来还有组织，那更不能放走你们了！”说着，一股寒气迷漫开来，一眨眼的功夫，整个屋内便结起厚厚的白霜，而且这寒气不同一般，似乎连煞罡也能冻结。

肖佐正奇怪这寒气奇异，只看林立脸色大变，怒声厉喝：“你是巫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