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陵州，五夷山，沈阀内门，倚月楼。

五夷山中，气候温暖，时节虽是冬春之交，但倚月楼旁，奇花异草已是竞相放发，一条花径，蜿蜿蜒蜒，直通往灌木丛中，一间椴木小屋，小屋旁有一畦菜地，似已无人打理，几根野葱在杂草中，顽强地挺着脖颈。

少女踏着树影斑驳的小径，来在木屋门前，沉吟半晌，一声轻叹，素手轻抬，去推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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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窗净几，紫金香炉，缭绕起袅袅烟气，男子席地而坐，手执茶壶，琥珀色的茶汤，从龙口壶嘴倾出一道细线，在阳光的照射下，如金丝般耀眼，氤氲的茗香，在茶盏上幻作仙鹤模样，绕梁三圈，方自散去。

微月来到近前，男子为她斟上香茗，她凝视这男子，眼神逐渐从迷离转为清明，继而坚定：“你，不是小左。”

男子抬起头来，面貌就与肖佐一般无二，眼中写满讶异：“什么？”

微月轻抚茶具，语气似怀念、似惋惜：“我虽喜香茗，但他从不肯为我煮茶，你扮得虽像，却终究露了破绽。”

男子闻言，反而喟然失笑道：“你这女子，好生自负，某家乃是天魔，只是借此形貌化身出来，何曾假冒肖佐！”这天魔化作肖佐模样，不仅相貌相同，连语气神态，都教人不辩真假。

这下轮到微月惊奇，阀中老人，传授经验，皆言心劫中，天魔制造幻境，映出渡劫之人，心底最深牵挂，若无法坚守本心，不辩虚实，便要迷失其中，身死道消。她先前言语，已是承认，肖佐便是其心中挂念，也决心要斩断这一丝牵念。却不料眼前天魔，如此坦率，倒令她不知如何回答。

那天魔看微月戒备沉思，嗤笑一声，站起身来，一抖跑裾：“某家，乃是无尽虚空，十方天魔之长，你可称某作……众妙无方万相天魔。”

沈微月不愧旷世奇才，何等的惊才绝艳、心志坚定。只这一会，便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既然天魔已亮明身份，那自己还何惧之有？展颜一笑，若冰雪消涣：“既是天魔长驾临，不知有何贵干？”

众妙无方万相天魔一怔，看向微月的目光里，满是赞赏：“今日本是小仨儿轮值，某家抢了他的工作，只是为你而来。”

微月知他定有后话，也不搭言，果然天魔略一沉吟，逼视于她：“某家问你，究竟何人，敢为你改了命数！？”

闻听得命数二字，虽再三提防，不能教天魔拿了主动，但微月仍是心神一动，出口问道：“是何命数？”

万相天魔收回目光，语气中带上几分疲惫：“是何命数？呵呵呵呵……”笑得数声，兀自回忆起来：

“当初，盘古开辟混沌，清浮浊降，以为天地。几缕先天灵气，除了风火，化作芭蕉，其余皆为大气运者所得。凤凰摄了阴阳二气，炼入二气瓶内，传与其子大鹏。大鹏惫怠，二气瓶竟为灵明石猴所破，走漏了瓶中二气，这阴阳二气，在世上流转千年，与某曾有数面之缘，志气相投。本以为二气托体投胎，再见面，当是琴瑟合鸣、情深伉俪，却不料……”

说得兴起，万相天魔隔空摄来茶壶，轻啜一口：“阴阳之道，相辅相生，转世为人，自相吸引，乃是宿世姻缘，且这姻缘，是大道所向，尤凌驾天命之上！修士之属，皆妄言逆天而行，然真正逆天之辈，某家无尽岁月走来，所见者不过二三之数，惟独此次，教某大开眼界，竟有如此神通，视大道规则于无物，强加阴阳二气于你一身。”

微月脸色一白，张口便欲追问，话到喉头，生生忍住，惊疑不定地看着这肖佐模样的万相天魔，天魔是何等存在，最擅猜度人心，何况这十方天魔之长？看她神色，好笑道：“你恐某家诓你去弑至亲？呵呵，那等货色，如何能劳我大驾？自混沌开辟以来，天地间，能集先天二气于一身者，只有那风火芭蕉所化之女，还被李耳夺了泰半火元，至今元气未复，你自思量，亲族中，可有如此法力如此神通者？”

言毕，看微月默然不语，仰头饮尽壶中茶水：“罢！罢！罢！原来你也为人算计！某家今日倒走空一回，回去倒教那班小子笑话！”复看微月：“阴阳二气，尽集你身，沈微月，命数、姻缘、顺逆、大道，你当好自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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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字刚落，微月赫然发觉，自己竟还身处木屋门外，手掌尚刚触门扉，做平伸欲推状，整顿心神，推门进屋，就看屋内，虽是整洁，但空气中那生涩的味道，显示此屋早无人居住。方才一切，恍如一梦，甚至无法确定是否发生过。

微月右手两指一并，阴阳二气顺势而出，交缠混杂，不过片刻，一杆深灰色大枪便擎在手中。

“命数、姻缘、顺逆、大道……”闭目半晌，微月把这几个词眼反复咀嚼，陡然双眼一睁，手中大枪往起一抖，椴木小屋顿时化成最细微的颗粒，漫天飞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