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且说肖佐与马望山，在林立寿宴上针锋相对，眼看就要动手，就在此时——

“啊—哈哈哈——！！”一声朗笑传来，场中风火旋涡与红黑戾气，如同被实物冲击一般，竟扭曲了一下。

声落人至，就见一个小黑胖子，身穿宝蓝大褂、顶着青皮光头，越众而出。方在场中站定，便团团打拱：“啊哈哈哈……辛苦辛苦，各位辛苦……台上角儿已备停当，还请这边移步……诶~！好好好，这边这边、辛苦辛苦……”

马老头见了这小黑胖子，眼角抽搐几下，半空红黑戾气从七窍中倒吸回去，钢牙一锉：“肖佐小儿，本侯誓不与你干休！！”

？？什么情况？肖佐看着老头化作红黑流光，撞下山去，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憋了这么大劲儿，说不打就不打了？

只是还不待他思想明白，一面灵牌便递到鼻子底下，一抬眼，就见那个小黑胖子，双手各捏灵牌一角，恭敬送出。背上的伍福小娘倒是反应快，也不等肖佐决定，从他耳朵下伸出手去，一把抓回那灵牌，举到肖佐眼前：“念——”

肖佐无奈，仔细来看灵牌上字迹，大声念道“酆都鬼府，曲艺家协会主?席——赖皮鬼。”

……

“哈哈哈……原来是曲协主?席，久仰久仰……”肖佐收好灵牌，冲这小黑胖子打个哈哈。这赖皮鬼也不含糊，同样回礼道：

“哪里哪里，比不上肖将军少年豪杰……”

就在两鬼互捧的当儿，内宅中冲出一条鬼影，口中高呼：“且慢动手——”

肖佐手搭凉蓬一瞧，嚯~竟是今日的寿星林立，怎地这般模样？就见这厮，披一件倒霉衫，穿一条活该裤，蹬着懒觉靴，顶着晦气小帽，衣冠不整地望这边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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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头来说林立，虽然这几日，名义上是他做寿，可他这个寿星公，被自家婆娘拉着，连着数天，昼夜轮转地……谈生意。好容易到着今日，捧着花名册，挨个算算该见的客人皆已见过，无有错漏怠慢，方松一口气。

忙里偷闲，得了空儿的林大指挥使，贼眼一转，也不管外屋宾朋满座，随手布个阵法，一搂自家婆娘，便倒在大床之上。

夫妻间浓油淡蜜的，老夫不去说他，单说前院恼起肖佐与马老头，眼看冲突难免，有那管家倒霉鬼赶来后院，废尽气力终于破开阵法，也不敢妄进内院，扯着嗓子大叫了一声：“不好拉！肖将军与马侯爷掐起来拉~！”

这厮能做到伶俐鬼的管家，自然也是个精明之辈，喊完这一嗓子，转头就跑，可他也不愧倒霉的鬼号，没跑两步，耳边厢“嘭——”地声响，一扇花梨木的镂空门扉，就砸在他背上，连摔带滚七八丈远，还不待爬起身来，外罩的长衫就被光着膀子冲出门来的林立剥了。

好容易揉着老妖站直身子，惊觉身后冷气逼人，青着老脸回头一看，腿都软了——“夫、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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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厢林夫人怎生料理倒霉管家且先撂下不提，单说这伶俐鬼衣冠不整，飞奔而来，几步出门，却见肖佐与赖皮鬼相谈正欢，方自松一口气，闪在偏处，整理好了衣冠，抹掉一头冷汗，换上一张笑脸，`快步迎上近前：

“哇哈哈哈—恭喜老弟功成归来，快快进席，让老哥我替你接风洗尘！”

林立毕竟地主，加之夏家在地府威隆甚重，众鬼少不得要卖他几分薄面，是以几番招呼下来，原本略显零乱的现场逐渐安稳起来，赖皮鬼当时便交代下去，戏台上立马吹打起来；更有后厨燎起烧天火，架上饿死锅，搭起云雾蒸笼，不多时，酒菜流水般送上，众鬼甩开腮帮子，撩开后槽牙，饭菜如长江流水，似风卷残云。场面上好一派宾主尽欢，至于有多少背后谋划，急切间却难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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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林立将肖佐、伍福、赖皮鬼让进后厅，自有厨房另开灶台，各色美食变着花样送将上来，正所谓：山中走兽云中雁，腹地牛羊海底鲜，猴头燕窝鲨鱼翅，海参干贝鹿尾尖，一桌的珍馐佳肴，看得肖佐小娘是眉开眼笑，也不待林立招呼，自个夹着筷子就往小嘴里送。

肖佐与林立、赖皮二鬼，互敬几杯，一边品着美食美酒，一边攀谈起来，方得知，这赖皮鬼，不仅是地府曲协主?席，此番来在阳世，主要是赴任来的，任的便是“鬼宗监察使”一职。难怪马老头二话不说，转头便走。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赖皮鬼一拍青皮脑袋，谓肖佐道：“瞧我这记性，临来此地前，钟王陛下为将军赐下鬼号，着我带与将军。”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卷乌卷递与肖佐。

众看官可能要问：何为鬼号？其实，诸如林立的“伶俐鬼”、王冥的“亡命鬼”之类的，便是鬼号，肖佐眼谗已久，只觉报出这等名号，当真是威风，是以接了卷书，也不避讳，当时便拆打开来，座上伍福、林立与赖皮鬼，皆探头来看。

只见此卷一开，一股青气冲将出来，卷上几个惨白大字，森然放光，林立与那赖皮鬼一看，尽是大笑出声，惟有伍福小娘，脆生生一字字念出：“色—中—饿—鬼！”

林立抚掌大笑道：“甚好！甚好！却是正适与你！”

赖皮鬼与肖佐今日方识，不便过于表态，却也止不住地咧嘴。

肖佐看着此字，愣了一下，随即也笑道：“好个色中饿鬼！”

…………

这一顿酒饭，直从正午吃到黄昏，抬头望见天色昏了，方撂下杯箸，这番时节，依着肖佐，本欲回府歇息，不料外堂锣响，大戏将演，耳边厢一片叮咣作响，热闹非常，伍福小娘当下来了兴致，扯着肖佐望外拖去，肖佐无奈，便也随她。

出得门来，见外堂地上，已摆上桌椅，群鬼三五成群，嗑着瓜子，喝着粗茶，或高声调笑，或擂桌咆哮，乱哄哄只等大戏开锣。

肖佐拉着伍福，伸长脖子四下张望，眼角一挑，正看见王冥大喇喇跷着二郎腿，一手抓着个白瓷海碗往嘴里灌着。而他对面，坐着一对男女，男子五短身材，通红的鼻头、迷茫的醉眼；女子桃面柳眉樱桃嘴，不是醉死鬼与贪吃鬼夫妻，更是哪个？肖佐对这对夫妻印象不错，当下拉着伍福，随手丢开几个挡路小鬼，挤向那桌。

这王冥在肖佐与伍福离山期间，将自个住所大动土木，建了个“武备学堂”，他这地府八十万禁军教头的金字招牌，当真好用得紧，不到半月，从者千余，更有风闻者，宁可舍弃一身阴煞，也要穿过黄泉井，来此鬼宗求学。王教头一时间风头无两，随从皆以“校长”呼他，便是此番听戏，身后亦站着两个亲兵。

放下瓷碗，眼看肖佐牵着伍福往自己这边挤来，王校长从容打个手势，身后两亲兵立刻上前清出一条空道来。

肖佐也不客气，走到近前与几鬼见个礼，便坐下等戏开锣，期间与醉死鬼聊聊酒，与王校长论论武，所言所述，虽无实质，却也聊得开心。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随着“咣——”地锣响，弦起板落，场中群鬼亦安静下来。肖佐不通音律，也不知唱的是哪家曲种，就见一个白衣女鬼在台上又舞又唱，那身段倒是当真不错。

听了一会，只觉唱词一字不懂，好生烦闷，转头欲找王校长说话，却见这厮正将白瓷海碗搁下，碗中乳白的汤汁上，飘着点点艳红，煞是好看，心中好奇道：“王老哥所饮何物？”

王冥随手抬起袖子，将嘴角抹了，咧嘴笑道：“家传密制，剁椒牛奶便是，肖兄弟亦好此物？”说着从桌下提出一个大坛来，豪爽道：“管够！”

唬得肖佐面上变色，双手乱摇，王冥见了，哈哈一乐，也不再劝，自个儿细细品味，面上带出陶醉之色来，肖佐看得暗自皱眉不止，只好转头去看台上戏子。

又过得半柱香的功夫，这厮终是闲得难受，看身旁醉死鬼双目半眯，摇头晃脑跟着哼哼叽叽，伸手推他：“老头莫睡，与某家说说，这台上唱的什么玩意儿？！”

醉死鬼被肖佐推醒，失了那种沉于戏中的意境，心中颇为恼怒，好在今天他还未醉，否则一场大闹怕是难免。饶是如此，这老鬼也没给肖佐好脸，说了“白蛇传”三字便不再理他。

“白蛇传？”肖佐嘟囔一声：“有甚好看，憋屈劲儿的！”

听得此言，边上王冥环眼一瞪，怒目道：“嘟！你这小子！密室监禁调教都不爱看！忘本了你！”

…………

密室监禁？调教？肖佐目瞪口呆，无话可说，只能转头去看戏台，随着节拍哼叽几句，竟也模糊听懂几句，正摇头晃脑地小声和着，忽听一句“雷锋塔倒，西湖水干”，猛一拍大腿，恨声道：

“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外孙女敢诓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