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上弦月已经完全隐没进了地平线之后，薄云围绕着空无的夜色，星光微弱得像是将歇未歇的困倦眼眸。

亚玖在钟楼高耸嶙峋的塔尖边缘坐下，目光流连于广场中央：天河司静静地站在那里，神色淡然温和得几乎有种神圣的意味，这种感觉让她有些熟悉。

风拂动他的发丝和衣领，将它们揉进夜色，也模糊了他作为活人与幻象之间的分界。如果绫小路琉璃在场的话，或许会认出那种神圣的气息，同祝福几乎如出一辙。

“我要找的不是你，但是你很像她。”她歪着脑袋想了想，没头没脑地吐出这么一句。

天河司的回答是将目光转向小学部教学楼的方向：“你所追寻的存在，已经选择了她认为更适合的心灵栖居。我们或许曾经一体同心，但是现在都已经做出了各自的选择。”

“我会毁掉你们，这样她就能回到我身边了，我们会重新成为一个——完整的一个。”亚玖抬高声调，声音变得亢奋。

“有些东西已经分开，就无法再重新合上，光暗也好，心灵也好，难道为了阻止胚胎变为双子，就要杀死其中的一个，将肉体和灵魂统统塞进另一个身体里吗？”天河司不赞同地摇头。

“你说我和她很像，但真正相似又相反的，是你们自己。”

像是被戳中痛脚，亚玖的声音瞬间哑火，她顿了顿：“我会毁掉你、你们——”

而天河司回答：“而我——我们，会阻止你。”

他看向天际，月亮已经完全落了下去，却似乎又有另一种光正在缓缓升腾，隐在城市高楼丛生的巨大剪影背后，像是被打翻的油灯蔓延开火焰，将夜空映出一种燎原般的鲜红。

撕裂长夜迷章的猩红，究竟是鲜血，还是曙光？

“——呀，你们回来了，你们把我的宝石们，欺负得好惨。”

“但是，不好意思，就像你们打败了她们，却杀不了她们，你们救了这座城市，却救不了圣夜和你们的神。”

当使徒们重新回到广场上时，天河司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看见亚玖坐在塔楼顶端，两条火柴棍般细瘦僵硬的小腿优哉游哉地晃悠着，语气直白残酷得像被快刀斩断的切面。

“她在说什么？理事长去哪了？”闻言，亚梦瞳孔一缩。

“不要慌张，亚梦，失去了我，天河司或许没法使用‘神’的力量，可他也并不是那些渺小而脆弱的人类。铭刻于圣夜的古老法阵已经开始转动，而作为掌控者，他已将身形融入了这座学园，这是他帮助你们的方式。”

爱染轻轻回答，或许是气氛凝重的缘故，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遥远和陌生。

“为了守护圣夜和这个世界，你们必须战斗。”

“六芒星只有六个角，七曜，却有七人，”与变得冷硬的爱染相反，亚玖的语调突然变得柔软陶醉，原本直白的切面瞬间融化成甜腻的熔岩流心，“剩下的、多余的那个人，不能浪费——嗯嗯，也要，物尽其用。”

她吃吃地笑着，有簌簌的光从她空洞的眼眶里滚落，闪烁着比泪水更坚硬的棱光，是那些被她放在眼眶里的蓝宝石。

她伸出手接住那些宝石，挥手扔向天际：“看哪，月亮，升起来了。”

她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身后的重失蜷缩在大片的墨色之中，像是一团泡沫，被风一吹就要散成虚无。

感受到使徒的目光，她缓缓抬起头来，眸中神色空洞，像是能盛下一整片夜空。

“月引潮汐，涛之起也，随月……盛衰。”

亚梦看着她的眼眸，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逐渐攀升上心头，她顺着重失的视线猛然回头，却忍不住惊呼出声——

原本黯淡的天色不知何时已染上猩红的光辉，鲜红的圆月像是一颗充血却溃烂的眼球，自血海中缓缓浮起。

月引潮汐，血月被无形的力量拖行过天幕，一直行至钟楼直指的天穹顶端，光芒随着呼吸哽在喉头是苦涩腐败的血腥气，被月光照耀着的重失银白的发与瞳已经完全染上深红，她木然地伸出手，无形的能量随着她的动作蔓延出去。

亚梦感觉自己的身体一轻，手指涨得像是要爆炸，指甲的缝隙里竟然开始渗出血液。

“她正在夺走我们身体器官的重力，如果被她解放了所有引力，我们所有人都会消失的！”辺里唯世咬住牙关，尝到口腔内蔓延开的腥甜。

“释放防御技能，Holy Crown Special（神圣王冠特别版）！”“Dark Coronation Severe（暗夜加冕礼剧烈版）！”金色光芒与黑曜石汇聚成巨大的皇冠虚影，将众人笼罩。

“天也醉樱花，云脚乱蹒跚。”藤咲凪彦握住朝比奈弥生持扇的手，无数花瓣飞旋而起化作云幕。

“The Oath to Terra（泰拉之誓）！”“Stars Shelter Severe（群星守护剧烈版）！”拔地而起的深黄色盾牌，其上群星交织旋转。

“Pumpkin Coffin（南瓜之棺）！”“Ravel Knot（纷杂绳结）！”“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巨大的南瓜虚影外，绳结与叶片交绕翻飞。

所有力量汇聚在一起，织成密不透风的坚壁，但重失的力量却好像凌驾于更高的维度，透明的涟漪荡开，径直穿过众人的防御，所过之处能量失去维系，一寸寸无声溃解。

“……一般的防御没有用。缪斯，Tasteful Curtain Severe（优雅幕布激烈版）。”绫小路琉璃的身体已经濒临崩溃，精神却反而变得明晰起来。茉秋莉离开身体的瞬间，陡然降临的失重感让郁积在胸口的血气翻涌起来，血腥味几乎涌到喉咙。

忽然，她感觉自己的手被抓住，向外流失的力量和温度都为之一滞：“……亚梦？”

粉发少女的掌心沁出了汗水，但又如此温暖：“不要再动用力量了琉璃，你的身体会撑不住的。”

“可是——”

“拉住我的手，我需要你帮助我。”粉发少女的眼神看起来异常的明亮，像是被圣水所清洗过一般不染纤尘，几乎不像是人类能有的眼神。绫小路琉璃看着这样的眼睛，没来由地感到一种不安，她反握住了少女的手。

只一瞬间，那种非人的圣洁褪去，熟悉的少女重新回到了她的面前。亚梦感激地对她笑了笑，左手平伸，粉白色的光芒化作蔷薇花在她的手中开放。

“Wailing Psalm~Horn of Salvation~（叹息诗篇~拯救之角~）”

咒语念动，扑棱棱的声音如同白鸽振翼，诗页翻篇，使徒的其他人看到的是光芒中凝聚出的石质墙壁，砖缝里书写古老经文的羊皮纸经过年月已经风化斑驳，藤蔓攀援而上，在罅隙间开出一朵朵带着露珠的白蔷薇。

它是那样厚重坚牢，重失的能力不能使它动摇半分，它所矗立的地面寸寸翻起泥土岩石，对抗着亚玖的力量，将埋藏在地面之下的古老咒文碾压抹消。

而绫小路琉璃所感受到的是，随着咒语被念动，一种巨大温暖却非人的力量开始注入亚梦的身体，覆手间古老的术式被轻易构建，巨大的存在被随手召唤，而少女本来的气息却被渐渐冲散替代，只有与她交握的双手像是风筝的线、海中的锚，牵引着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留下过的痕迹。

她突然意识到了为什么亚梦会要自己握住她的手，而这种力量又是来自于何方，那么熟悉，那么理所当然，那么傲慢，那么残忍。

“……停下，爱染，她会消失的。”

没有声音回应她，月见山圣回过头来，看向她的目光中透着血色。

“不要……”他的声音被远远丢下只剩口型。

“我说，停下——”

刺目的蓝色光晕自面颊浮现，一瞬即逝，绫小路琉璃紧紧握住少女的手，将她猛地拉离脚下已经成型的巨大法阵。暴光芒一瞬间暴涨而后收敛黯淡，墙壁停止了向远方蔓延，渐渐风化颓圮成从未存在过的虚影。

头顶上亚玖咯咯的笑声是那么刺耳，六芒星被月光浸透成猩红的颜色，六角激射出光芒交汇于天空最高处的血月，如同囚笼般将圣夜笼罩起来。

“喀喀喀——”

鲜红混浊如同血痂的结晶刺破地面，以令人窒息的速度和声音蔓延生长，不过瞬息便将月光照耀下的圣夜封藏进凝固扭曲的猩红之中。

而这一切发生之后，夺回了自己身体掌控权的亚梦终于睁开眼，看见蓝发少女被打湿的鬓发和近乎凝固的眼神。

那眼神里充满挣扎和痛苦，亚梦太熟悉这种眼神了。在世界和友人之间，她不假思索便做出了选择，这是她的负罪。

她反握住琉璃的手：“谢谢你，琉璃，你救了我。”

蓝发少女的声音干涩嘶哑，看起来就像一捧马上就要被风吹散的砂砾：“可是——”

“她因为一种渺小的误解破坏了我的术式，将天河司和圣夜一起封印了起来，现在没有谁能阻止亚玖了。”爱染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一次亚梦真正感受到了那个声音的刺耳与陌生。

“——不，爱染，这一次你错了。”另一个声音响起，反驳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和圣夜融为一体，又被亚玖封禁在猩红结晶之中的天河司。

无数光点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空中凝聚成身穿浅金色长袍的男人的身影：“埋藏于这些孩子内心的种子已然生长开花，你眼中渺小脆弱的人类，也拥有与神抗争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