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初清醒，黎亭的意识也跟着觉醒。

他沉浸在萧何初的回忆中，为他爱、为他痛、为他恨。多么深刻的回忆，才会在几百年之后依然记忆犹新？

对萧何初，他既钦佩又心疼。钦佩他窃取情根的勇气，心疼他的际遇，更心疼他这么多年了还未放下。如果已经放下，根本不会有那么激烈的情绪，百年后如鲠在喉，心如死灰。

好久好久，他才稍稍平静，茫然四顾，竟在火山的一角发现了自己的身体。黎亭赶忙将灵魂抽取出来回到自身，这次成功了。

久违的感觉，原来灵魂回归本源的感觉如此妥帖。可马上，黎亭感觉到了肌肉的不适，饥饿接踵而至。

他修为受损，不能辟谷，久不进食，自然饿了。

鼻子嗅到食物的香气，扭头一看，不远处竟用鬼藤吊着一只食盒。数道精美的小菜放在其中，让人垂涎欲滴。

黎亭作为吃货，不可能抵挡美食的魅力，然而在饿极之时，他却毫无食欲。

段栖云不见身影，这叫他怎么吃得下？机械地将食物放入口中，却食不下咽。

他人呢？在萧何初的回忆中见识过薛万冥弟子的实力，更清楚此人的修为深不可测。薛万冥对萧何初有变态的占有欲，段栖云把人藏在这里，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他会受伤吗？他的鬼魂会撕裂吗？他会不会被薛万冥严刑拷打，用毒辣的手段折磨？如果他没了……怎么办？

黎亭眼前一黑，仿佛一脚踩空，跌入深渊。

寒气从背后升起，他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害怕。失去段栖云的可能性让他怕得瑟瑟发抖。

也感到无穷无尽的后悔。意外随时可能发生，何苦做无畏的坚持？为什么亲手把对方推开，连抱一抱对方的机会都没有！

体会了别人的感情，更知道段栖云的好。

刚开始，栖云扮作董安，把自己掳去，邪气又恶劣地逗他，让他在擂台上跳舞出丑。自己迫于形势，胡诌是鬼主道侣，被他的毒舌损过许多次，自己也用小伎俩整过他。后来回到医修谷，阴差阳错把他变成了鬼藤，小鬼藤把嫌弃两个字贯穿始终。

相识于意外，段栖云本想杀他。可最后，是他一次次地救了自己。数次让他从阮灵川手上逃生；在血池底，奋力为自己撑起结界；哪怕要闭关，也会让稻花来看着，提前给魔万重打招呼，让他不要对自己下手。

记得他生前赤足躺在银鞭上的惬意样子；见过他独坐在火山顶的黑椅上，脸色晦暗不明；也不曾忘却他睥睨天下，有种桀骜的豪情。数不清的细节：夕阳下段栖云侧脸的弧度、睫毛的长度，没用彩莲做肉身时身体硬如石头，还有对方的声音。

段栖云说：“我爱你。”

黎亭的眼睛湿润了。

对方说过“交给你男人”，能有个尽情依靠的人是多么幸运，为什么不相信他？

现在他想相信，他想奋不顾身，还来得及吗？还有机会吗？

他陷入恐慌的沼泽中无法自拔，忽略了耳边传来的些许响动。直到一个阴影挡在他面前，他才如梦初醒般抬头。

段栖云面露担忧，关切道：“怎么不吃饭？现在不吃饭，身体受不住的。”

这种时刻，谁还顾得上吃饭，黎亭像个毛头小子，一会儿抓着段栖云的手，一会儿将人转过去，话都说不顺溜了，“栖云，你、你受伤了吗？薛万冥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没有。”段栖云捉住他乱动的爪子，“都说了交给我，嗯？护不住你的话，怎么做你男人？”

这句话让黎亭鼻头酸涩，猛地扑到段栖云怀里，紧抱着人不放，“栖云，我……我……”

话到嘴边，心里一紧，又胆怯了。

段栖云回抱住他，“成小哑巴了？就这么点胆子，一个薛万冥给吓成这样？说给你带的那些弟子听，他们可会笑话你。”还是熟悉的损人风格，语气却带着明显的宠爱。

“没、没有。”被这样说，黎亭既觉得甜蜜，也觉得面子挂不住。他想强调薛万冥的厉害，让段栖云多加小心，可现在，有几句话在他嘴里呼之欲出，不说不快。

“栖云，我、我……”本想直接说“我也爱你”，又觉得羞涩不已，支吾好几次。左思右想，他绞尽脑汁想到一种相对含蓄，又很适合拿来表达爱意的说法。

“栖云，以后我们一起生活好不好？我的灵器给你做，我的灵石给你花，我的……”想搞个排比句，但说到第三句，实在想不起自己还有什么本事，他老脸一红，豁出去了，“我、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

段栖云从他着急的肢体动作已经猜到一些，可当他真正听到黎亭的告白，内心升起一种巨大的满足。

复仇重要，修为重要，自由重要，可那些都比不上黎亭的一句“喜欢”。

内心激越，可他极力克制着，只有不自觉收紧的双臂表露了他的心情。甚至声线也有点儿不稳，不确定地说：“亭，真的吗？你愿意吗？愿意跟着我，和我相伴一生吗？”

心跳无法作假，黎亭听到了他的心跳，感觉到了他的真挚。

害羞消失了，他用左耳贴着段栖云的胸膛，蹭了几下，“我愿意。不，不是我跟着你，是你跟着我，以后你就是我炼器门的门主夫人，知道了吗？”

“夫人？”段栖云捧着他的脸，有些危险地再重复一遍，“夫人？”

黎亭被他看得脸着火，完全不敢对视那双温柔的眼睛。

“昨夜喝醉了怎么叫我的？不是夫人，是什么？再叫我一次。”有第三人在场还是要注意一些，段栖云贴着黎亭的耳朵悄悄说。

啊啊啊昨夜的事不是做梦吗？自己酒后怎么会做那种辣眼睛的事？段栖云，现在、马上、立刻把你昨夜的记忆删除！

黎亭老脸红透，埋在段栖云怀里，把他的外衫往头这边拉，试图挡住自己当一只鸵鸟，嗫嚅着说：“才没有，我不记得了，喝醉了谁还记得那么清楚嘛。”

段栖云轻笑一声，“那我帮你回忆回忆？你说让我给你捶腿揉肩，又主动拉着我不放手，然后叫我……”

“不许说了！”母单的黎亭面子薄，只感觉一声低笑让他全身都要麻了，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这么撩人？

可他在羞赧中转念一想，恋爱指导群群主绝不认输。你撩我，我还不会撩你吗？撩人，分分钟的事，soeasy。

一时间，他觉得浑身是胆，踮起脚尖，想在段栖云耳边偷偷叫一声“娘子”，再往对方耳朵里吹口气。天啊，他是什么平凡无奇的撩夫天才，这一招又爱又欲，绝对能让段栖云双腿发软。

万万没想到，他抬头时段栖云正好低头想亲吻他，他动作很急，一下撞在对方的鼻尖上——如果黎亭的好友在场，一定会觉得这家伙喝了假酒。

那么脆弱的部位，鬼主也觉得疼，往后仰了仰。

黎亭吓了一跳，“栖云，没事吧？”

这点事段栖云怎会放在眼里，可他恶趣味复发，就想看黎亭红着脸为他着急，羞恼难当的模样。他故意说：“痛。”

黎亭忙不迭道：“痛得厉害吗？我不是故意的，我想、我想……”

撩人不成闹乌龙这种事怎么有脸说得出口，他顿住了。

段栖云下了套，自然要收网，“那你要怎么赔我？”

“给你揉揉行不？或者我找谷主拿点药，帮你缓解一下。”觉得这样还不能抵消他的愧疚之心，黎亭又补充道，“你说，只要能做的，我都去做。”

段栖云等的就是这句，老狐狸得逞般笑了笑，“那你亲我一下。”

原来安的这个心思！黎亭明白了他的计谋，可话都摆出去了不能反悔，不好意思道：“在这儿吗？”

“当然。”段栖云边说边给他们加了一层不透明的结界。

黎亭这才有勇气，极快地在段栖云嘴唇上吻了一下，迅速地退开。

段栖云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感觉嘴上有软软的触感，一碰即逝。他见黎亭亲完后，略带得意地抬起下巴看自己，那神态仿佛在说“就你会算计人吗，我才不会上当呢”，当即觉得心头发热，稀罕得不行，又紧紧搂住对方。

鬼主大人眼神幽深，黎亭还以为他会来个强吻什么的，结果只是单纯的抱抱。没错，就算段栖云再怎么野，也是修真界的人，没那么开放。哎，看来某位鬼主要被自己带坏了，多好一颗白菜，要被自己糟蹋了。

满足地享受着对方的拥抱，黎亭漫无边际地发散着。脑袋里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一件最重要的事。他着急地把人放开，犹豫片刻，低落地说：“我中了咒术，阮灵川死了我也会死。”www.)

“我知道，笨蛋。”段栖云不在乎地说，“谁说一定要让他死？那太便宜他了。我有的是办法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别操心了，都交给我。”

黎亭无条件地信任段栖云说的一切话。退一万步说，就算形势没这么乐观，他相信，只要两个人心连在一起，总会有办法。

最大的石头落了地，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踏实。正想和段栖云多温存一会，忽听一道阴沉的嗓音，穿透识海降落在耳边，“段栖云，不交出小初，我踏平你业火地狱！”

薛万冥，你这个坏人好事的渣男，还有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