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焚儡苑还有一小段距离，黎亭触碰到了禁制，寸步难行。

段栖云一挥手，两人得以进入，到了焚儡苑中，提前传过信的萧何初正在等他。

他和之前的冰冷模样没什么不同，但对着黎亭，眉间没有那种酷寒。

“金丹期？勉强还行。”

一副看不上的样子，但黎亭知道，对方在为他高兴。

“你也提升啦，恭喜你呀！”黎亭跟着往前走，在转角处发现了薛万冥。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存在感变得很低，没有不可一世的威压和大佬的居高临下，看着只是颜值与实力略强一些的普通人。

他面露不善地盯着黎亭，可视线在萧何初脸上转了一圈，又偃旗息鼓。

当年你坐在高台上杀萧何初时，想过会有今天吗？黎亭大感爽快，明目张胆地从薛万冥前面经过。

苑中弟子都在忙碌地搬着沉沉的箱子，他好奇地问：“这是在干什么呀？”

“之前做的傀儡，许多残次品，集中毁掉。”萧何初示意他和段栖云坐下，给他们上茶时，一抹白色突然扑到他的脚边。

萧何初小幅度地抿了抿嘴，将白狗抱起。

黎亭之前在这边住过，当然知道这是他做的傀儡狗。焚儡苑以人形傀儡闻名，做动物并不擅长，这是萧何初自己琢磨出来的。

之前做得不好，没有狗子那种灵性。如今他修为突破，对傀儡的把控更上一层，傀儡狗栩栩如生，看起来又活泼又可爱。

萧何初抱着狗子撸了两把，肉眼可见地放松。

这时，一道灼热的视线从后方射来。黎亭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状若不经意地倒茶，余光见到不远处的薛万冥，眼中尽是嫉妒与占有欲。

他离萧何初这么近，却又离得那么远。

在萧何初心中，薛万冥还不如一条狗。

喝了茶，黎亭也摸了摸狗子，狗子还亲昵地舔他的手，特别可爱。

弟子们将箱子搬到院中，像之前萧何初晾晒傀儡一样，一个个把傀儡挂在架子中。这种场面黎亭都习惯了，怕段栖云不适，捏了捏他的掌心小声说，“如果你觉得看着不舒服，咱们就换个地方。”

“这有什么？”段栖云觉得好笑，总感觉在黎亭心里，他是比小姑娘更弱的存在。

“啊？不会觉得恐怖吗？刚开始看的时候我都被吓到的，一排排空洞洞的人眼睛。”

“恐怖？”段栖云靠近他说，“我是鬼主，谁能有我恐怖？”

黎亭失笑，“我都忘了。对了，都说鬼没有影子的，我平时都没留意过，你有吗？”

他兴冲冲地要看，亭中没有阳光，段栖云便带他到晒傀儡的院中。正巧弟子们在开最后一个箱子，黎亭瞥了一眼，当场被吓在原地。

最后一个最厚重的箱子，里面的傀儡，和薛万冥一模一样。

他神色的异常让薛万冥意识到什么，瞬间到了黎亭身边，一看傀儡，立刻激动起来。

像在忍耐，但颤抖的肩膀和极力压低的声线泄露了他的兴奋，“小初，这是我吗？”他上前一步，好似触碰到美梦，又怕梦破碎，小心翼翼地说，“几百年，你在想我，对不对？”

萧何初抱着傀儡狗过来，神色平淡，“百年前的痴念，早就了结。”

他一扬手，那具傀儡忽然燃烧起来，蓝色火焰在阳光下几乎看不见，但傀儡的脸在瞬息之间变成灰烬。

薛万冥丢出法器阻止，根本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傀儡化作乌有，他眼中的悲痛掩盖不住，忽然弯腰吐出一口血来。

消亡的不是傀儡，而是他的希望。

萧何初堂堂正正地拿出这只傀儡，不逃不避地说百年前曾经想他，又没有一点留恋地毁去。说明他放下了，他不再珍视傀儡，他也不再对自己有执念。

爱没了，恨也没了，情根一除，爱恨皆空。

这就是没有情根的人吗？比深恨、怨怼、仇视更让人难受，彻底的无视，不能让对方心中产生一丝涟漪，这就是对他最大的残忍和报复。

小初给自己解毒那一年半，自己也是这样的吗？他守着无情根之人，在床上被一次次伤害的时候，就是这样痛彻心扉，伤入骨髓吗？www.)

难怪他要不顾一切，不惜牺牲自己的嗓子夺回情根。可他呢？他也想找回小初的情根，可太晚了。

沉痛过于强烈，气氛压抑得像要把天空倒扣下来。忽然，薛万冥感觉到了什么，消失在眼前。

“有人来了。”段栖云低声给他解释，“大概是萧何初的追求者。”

见黎亭有些失落，他开导道：“为何为薛万冥伤感？自作自受，能怪谁？”他用传音入密给黎亭传信，“千万不能拿出萧何初的情根，否则两人鱼死网破，绝对没有挽回的余地。”

黎亭点点头，走到萧何初身边，试图活跃一下气氛，“不用理他，其他人想打扰你，就让他去打跑好了。你一向喜欢清净，多了一个帮你干活的工具人，不用白不用。”

聊了聊最近在炼器方面的突破，一晃到了下午。日头没那么高，天气宜人，萧何初提议去后方的湖中泛舟。

薛万冥不邀自来，站在船的尽头，用灵力划船。他们三人坐在阴凉的船篷中，薛万冥脸色不好，却也没有进来。

怕打扰萧何初，萧何初会生气吧。现在虽然不被放在心上，至少对方没有逼他走。过度干涉他的私人空间，只会适得其反。

已经过了荷花盛开的季节，湖上除了被吹起来的涟漪，什么都没有。不过焚儡苑所在之处风景很好，远处山连绵不断，天空湛蓝，视野开阔。

黎亭想逗萧何初开心，给他说了不少在魔界的见闻，他反应很少，但一直认真听着。黎亭得到无言的鼓励，把魔翎的故事化用了一下，编成一个死对头互相喜欢上对方女装的故事，说完，竟听见萧何初一声低笑。

悦耳的笑声，稍纵即逝，黎亭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萧何初笑？冰山美人，他会笑？

黎亭求证地看段栖云，段栖云看他睁大眼睛的模样，笑着点头。

就在这时，船后方传来巨大的声响——有人落水了！

只有四个人在，他们三人好着，掉进去的是谁不言而喻。

不怪他这么激动，薛万冥只听过萧何初唱歌，但绝不可能看过他笑。

他马上从水中飞了上来，一身的水，衣服黏在身上。他连用术法将衣服烘干都忘了，站在船篷边，胡乱抹了把脸，“小初，你……笑了？”

薛万冥的眼睛亮得出奇。

萧何初看见他失态的样子，又笑了一下。明眸皓齿，眼中洒满流光，足以让天地失色。

薛万冥看愣了，却听萧何初说了一句，“脑子有毛病。”

黎亭怕自己笑出声，猛地掐住大腿。

段栖云低头看着道侣抓住自己大腿的爪子，纵容地没说话。

黎亭用传音入密给他：“栖云，我好想笑啊，哈哈，薛万冥真的可恶，但这句脑子有病骂得也太到位了，我都觉得他有点可怜了，快打醒我。”

段栖云扶住他的肩膀，感受着他肩膀的抖动，也不自觉地挂上了微笑。

薛万冥碰了钉子，又成了落汤鸡，更加落寞，离开时竟有种消沉的味道。

萧何初视若不见。

薛万冥前后反差太大，黎亭虽然觉得他罪有应得，却也被他的失意弄得很不舒服，试探地问，“萧苑主，你什么都忘了吗？”

“自然记得。”萧何初满不在意，“但离我很远，如镜花水月，没有实感了。”

他不似薛万冥，他素来冷酷，如今情根没了，放下心头重担，反而自在许多，率性而为。

他还是冰，但偶尔会笑。可笑不代表什么，他的心不再为任何人跳动，爱情，与他无关了。

无情之人最是坚硬，没什么能真正伤害到他。黎亭还是担心他，也怕薛万冥的仇家无孔不入地找到这边来，决定多待一阵。

萧何初自然应允，可他马上投入到炼制傀儡当中。没了牵绊，他比以前更加集中，好几次黎亭看见他被一群人包围着，以为出事了，走近一看才知除了萧何初，其他都是傀儡。

一天如此，一周如此，一月如此。薛万冥最初视傀儡如眼中钉，只要望见萧何初在傀儡堆中，眼睛就会刺激得发红。可他硬生生忍了下来，眸子深沉，见不到底。

有次黎亭去妖界寻找炼器材料，回来途中，临近焚儡苑外的山林，忽听一声压抑到极致而突然爆发的吼叫。

那声音饱含着痛苦和无奈，像是走投无路的旅人，毫无希望，沙哑至极。

薛万冥的声音。

段栖云把他包裹在鬼气中行走，对方并未发现黎亭的存在。穿透层层树木的阻碍，在林子中心，黎亭看见了他的身影。

失魂落魄。

他不是没有悲观、尖锐的情绪，但他不想把这些给萧何初看，一个人消化了。黎亭叹了一口气，回到苑中。

段栖云回业火地狱处理事情，他独自在房中。傀儡狗热总对他很亲热，从不招惹段栖云，每次都躲得远远的，让段栖云很不满。

突发奇想，他的固定技能能用在傀儡狗身上吗？

说做就做，黎亭将灵魂剥离，附在狗子身上。不出所料地成功了，稀奇的黎亭控制着狗子往前，靠近萧何初房间时忽然听到他和薛万冥在谈话。

“小初，就算没有情根也没关系，我不能失去你，你试着接受我好不好？”薛万冥没有了骄傲，只有恳求。

“为何要接受？”

“我可以给你一切，给你修为、声望、权利。”

“你说的那些，我缺吗？”虽然没看见萧何初的脸，但不难想象萧何初略带嗤笑的神情，“实力与名声，我迟早会有，凭什么要依附你，为你的宠爱而活？”

萧何初说话很少带着这样的狂气，今天却自信飞扬，“谈何感情，专心修炼不好？别打扰我的时间，没空听你说废话。”

风水轮流转，曾经薛万冥为了修为放下一切，而如今，萧何初也只想提升修为。

黎亭听得直直点头，没毛病，搞什么对象，事业不香吗？都三界第一美人了，谁还稀罕你一个破丹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