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长欢姗姗来迟的原因，也是因为昨日夙夜未眠。

七境归一的绝天武尊再是气海充盈，也架不住这么折腾。

腊月初八这一天的功夫，吕蛮子从闯入青丘圣墓开始，一直到力战明月清风楼，与九境天人的慕容百晓杀得天昏地暗……

最后来往金陵和西北边境之间，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平定了叛乱。

溅到身上的鲜血，连内襟都被染红湿透……

昨夜把自己关在房间，不仅是悲伤过度，中脉的气海更是翻滚沸腾，浑身虚脱……

东海之滨陨落的青丘帝姬和花神甄瑶，令人惋惜哀叹，为此，圣狐小白毅然决然得离开自己，貌似一副永不踏足人间的样子。

回到金陵城后，视为亲姐一般的罗玉裳和大尊者们，更是死的凄惨。

包括在这场叛乱中先后身死的韩先奉将军和神剑司命叶枫等人，以及庆王朱允聪和小郡主被无辜牵累，无无不搅动着吕蛮子本就滴血的内心。

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

吕长欢自穿越到后从未像今日这般难受，而且心中不时生出一股厌世之情。

这特么究竟是个什么世界……

而后，他在午门前看见黑压压的那一大片等待行刑的人群，心里更不是滋味。

遥望着挂在木桩上的庆王尸首，再看着午门石碑上那句话，吕长欢眉心皱成了一团，吐出一口浊气，疾步朝着武英殿而去。

金陵之乱，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大殿龙案后的端康太后，抬眼瞧着下面的吕大人，也是五味杂陈。

眼前这个年仅二十五六的年轻人，为大明屡建奇功，对自己也是忠心耿耿，可谓人中翘楚，朝廷栋梁。

昨日要不是他，这场史无前例的叛乱根本不可能如此顺利被平息。

说他对大明有再造之功也不为过！

还没等李婉儿开口褒奖，吕大人朗声言道:“太后，昨日的叛乱皆是世子朱瞻与淮安郡王等人主使，连庆王朱允聪也被他下毒控制，而且以叶家小姐的性命要挟，逼着剑阁造反，这些都是微臣亲眼所见，还望太后和圣上悲天悯人，大发慈悲，慎重处置受牵连之人……”

吕蛮子的话，句句属实，端康太后岂会不知。

昨日率先冲进王府内院的冷岳，亲眼目睹了庆王朱允聪当场拔剑自刎。

盘问过世子朱瞻和汪尚书后，也得到了详尽口供，证明庆王的确是被下了毒。

所有发出的密令，皆是伪造和加盖了朱允聪的私印。

金陵之乱的内情，端康太后比谁都清楚，而且责令冷岳不准吐露一个字。

跟在太后身边十几年的冷岳，焉能猜不出她的想法，可事已至此，太后的杀心谁也阻止不了。

怪就只能怪大明第一藩王的威望太高，功高盖主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勋贵阶层存在一天，大明的顽疾就无法根除。

而对朱氏一族的赶尽杀绝，也是为了给小皇帝留下一片乾坤朗朗的江山。

至于李婉儿是否想称帝，冷岳从未怀疑过。

因为他知道，太后对先皇的感情有多深，断然不会取而代之。

不然，以端康太后的手段，不会等到今天……

吕长欢的政治智慧岂能与冷大人相比，他的想法没那么复杂，只是不愿再见到金陵再起杀戮，血流成河。

他的一番话，即刻引来了以苏阁老为首的群臣附议，齐齐喊道:“望太后悲天悯人……”

此时，距离行刑的时辰还有半柱香，武英殿一时间群情激奋。

苏阁老带头第一个伏拜叩首，几十位臣公的脑袋磕在青石地面，嗵嗵声此起彼伏，响彻大殿。

当然，有些大臣也并非真心祈求朝廷和太后开恩大赦。

大明朝堂盘根错节，那些午门待斩的罪人，难免与殿内的一些大臣沾亲带故。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谁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他们人头落地。

“哀家要杀人，谁能拦得住……”

龙案后忽然传来李婉儿怒不可遏的一句话，顿时让伏拜叩首的众臣噤若寒蝉。

吕长欢听到这句话时，脑袋嗡的一声，赶忙躬身垂首。

这时他第一次见到凤颜大怒的太后，以往那般慈眉和善的样子，于今日判若两人。

他的一句话，此刻已经决定了数万人的生死。

吕蛮子脑海不断回想着庆王朱允聪对他说过的话，字字如谶。

当权者为了稳固江山，牺牲再多人命也是理所应当，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若是换个角度想想，世子朱瞻夺权臣公，此刻午门外的罪囚，恐怕不比今日少！

哎！这就是天下，这就是皇权……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终于，皇城角楼的钟声响起！

吕长欢眼神一凛，伸手摘下头顶的乌纱，慨然言道:“微臣起于微末，受太后和圣上的赏识，一路官至二品，如今诸事已定，臣累了，特请辞去所有官职……”

大殿内的文武官员听罢，顿时一片喧嚣。

不论与他相知相交的冷岳和杨延芝，还是逐渐对吕大人另眼相看的首辅苏阁老，亦或是其他臣公，莫不是满面惊诧愕然。

吕蛮子如今已是正二品指挥使，亲授骠骑大将军，食邑万户，仕途一片光明。

此番又立下此等天功，若不出意外，官至极品甚至封侯都有可能。

可为了午门被斩的罪臣，竟然将到手的荣华富贵和锦绣前尘轻易舍弃，这样的胆魄，历朝历代怕无一人敢与之相提并论。

冷岳瞪着眼睛，向他投来一抹狠厉之色。

那意思大概是你小子疯了不成，经历了这么多，竟还如此意气用事。

继而侧首瞥了眼龙案后的太后，也是满面的愠怒和愤然。

坏了，这位可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别说你吕长欢，就算是大学士苏阁老这么闹，太后也不买账。

再瞧杨尚书，三步并作一步来到吕蛮子旁边，狠狠拽着他的麒麟绯袍提醒道:“你，你失心疯了不成，还不快给太后赔罪……”

其余大臣，包括苏阁老在内，本以为吕长欢辞官一说，太后绝不可能答应。

现如今刚刚平定京城叛乱，百废待兴，北府司岂能没了指挥使，太后又怎么可能少了他这条臂膀。

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端康太后霍然起身，衮服宽大的袍袖一甩，沉着脸言道:“好啊！朝廷少了你吕大人，照样天清气明！”

继而旋身冲着小安公公言道:“传哀家口谕，北府司指挥使吕长欢居功自傲，狂妄至极，即刻免去所有官衔职位，闭门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