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翥未解其意。

夏闲影眉梢扬得高高,洋洋得意拽着花翥回府，泡茶，关门，这才正色问道：“听人说姐姐本是乡绅家的庶女,后因逃荒遇见东方先生,被收为徒儿。”

对外,东方煜省略了花翥在永安城的经历。

“是。”花翥不明夏闲影为何会问起她的当年。

“想必姐姐在家中时爹不疼、娘不爱,家中仆役无人看得上你这个庶女，平日对你冷嘲热讽,从不带你出门玩耍。”

牟齐儿与珑儿一道看来。

花翥几许尴尬,点头。毕竟夏闲影说得不错。在那个家中，除了文修语几乎无人同她说话。

“想必那位文大哥是个只喜读书,即便带翥小将军出门也至多买根糖葫芦、去河畔抓抓鸟雀,别的事从不会做之人。想来翥小将军与那文哥哥在一处时更多时候在家中舞文弄墨，极少出门。”

夏闲影又说对了。

花翥尚未来得及惊诧，夏闲影竟又道：“想必那东方先生也是个喜欢读书，不喜出门玩耍的。”

对，也不算对。

东方煜喜欢在家中青悠玩耍，偶出门，花翥便觉他又想算计别人。“你如何知道？”

这些事都极为私密，夏闲影如何可能知晓？

“妹妹一无是处，除了此处”夏闲影笑吟吟指了指头。竟又严肃起来。“果然如此。难怪翥小将军这般天资聪慧的人也会犯下此等错误！”

“如何讲？”

“翥小将军教女子读书的意图妹妹却是明白的,你欲令一群女兵先识字,再由她们入一村一乡教导所有妇人识字。妹妹也认为开女子之智,方可形成撼天动地之势。”

“自然。你既认为，为何？”

夏闲影娓娓道来：“翥小将军，阳啟虽是个小国,而今也有百万民众，若是将男女数目对分，也有五十万女子。其中真正识字的，至多也就一万。军中女兵不到五千，识字的有多少？”

“不到一百……”

“相加不过一万零一百人，即便将阳啟所有女子关在一处，不过一万余人，又该如何教五十万人识字？且不说一些心胸狭窄的男人会阻碍，一些女人比男人还固守规矩、丝毫不敢逾越。况且而今是大争之世，纷争不休，天下之大，翥小将军又能在何处为天下女子安放一张书案？！”

花翥沉默不言，浅浅品了一口茶。

安静听着。

夏闲影则继续道：“其二，翥小将军真认为所有女人都像你这般不喜绣花、聊天，偏喜读之乎者也？就算陛下听你信你，着令阳啟每村每个女子都必须读书习字，可又有几人真心甘情愿？怕到了最后逼得急了，天下女子最厌恶的便是读书、开智。”

花翥听得仔细，微微颔首。

此事她却未仔细想过。

珑儿听着谈话，不明所以，牟齐儿搬来凳子坐在一旁，眉梢微微拧起，听得仔细。

“最后，阳啟虽是个小国。可州府县却也不少，村寨更多。若强令女子读书必派人一村一屋走遍，但若真一村一屋走遍，怕至少得花费十余年的光阴！你真寻得到那么多人去？你真等得起？况且，村寨易进，你又要如何进深宅大院？”

花翥哑了。

这般说来，竟是无法？

珑儿更不太乐意，道：“将军姐姐说的自然是对的！你口口声声大道理，却说不出解决的法子？还不如将军姐姐！”

“妹妹，别多话。”花翥见夏闲影胸有成竹，知晓她未将话说尽。只恭敬道：“闲影妹妹，请。”

夏闲影起身，眉飞色舞道：“与其派人她们读书，不如派人去唱戏！”

花翥愕然。

牟齐儿皱眉不解。

珑儿更不明白，只嘟着嘴听得安静。

“翥小将军你果真极少听戏！”

花翥无奈点头。

难怪夏闲影之前那般说她。

她亲娘过世得早，偶尔乡里来戏班，家中大娘、家中仆人，还有那个爹，无人带她去听。

文修语对听戏无兴趣，更喜坐在家中读书写字，偶遇她一道出门玩耍，也不过是逛逛街，掏掏鸟窝。

后遇见东方煜，他除了看书、便是与青悠、贪星在床上玩耍，剩下的时间便是思索阴谋诡计。花翥在他身边，除了做些家务，便是看书听课，练武比剑。

夏闲影喜笑颜开。

道：“翥小将军，在这天下，不论是被关在深宅大院中的贵女还是走街窜巷售卖货品谋生的妇人，不管男人、女人几乎都喜听戏。听戏，多热闹。戏中有男.欢.女.爱，有百味人生，有求不得的公平，唯有戏中，善恶有报。

“即便不识字，也能听戏。不喜读书的多，不喜听戏的却极少。

“阳啟戏班子繁多。能进私宅的戏班子大都是只有女人的戏班子，若需男角，那些戏班子便令女人假扮男人。若是唱得好，那些唱戏的女子还有机会见家中主母。

“妹妹当年在家时，父兄再如何固执，在听戏之事上却也不加阻扰，此其一。其二，戏班子走街串巷，只需在一个村子搭台，便可吸引附近村落中人蜂拥而至，唱一次可吸引不少人，犯不着一村一户挨个劝说。”

牟齐儿不太懂。“听戏，做何事？你说了半响，何意？”

夏闲影望着花翥。

花翥柔声道：“闲影之意是将我等反抗的意愿写入戏中，走街串巷唱给世上女子听。被关在闺阁中的女人听了戏，生了反抗之心，用不着你我多言，自会读书。只要有心，总能寻到人教她们。”

“果真还是翥小将军更为聪慧。”夏闲影笑道。

牟齐儿吐了吐舌头。

花翥面上却无太多喜色。

说来容易。

虽说她很少听戏，可话本、戏本总看过。世上的话本、戏本，大都劝着女人安于现状。更有的宣扬“贞洁”，如何才能寻到适合的折子此其一。

其二，去哪儿找那么多唱戏的女人？

其三，若是宣扬反抗，必将引得天下大乱，届时如何收场？此想法才生，她便又想到了解决之法，只要她手握军权，便可充作后盾。

“翥小将军既肯做后盾，前两项却是容易。妹妹不才，读了几本书，写得一手勉强可读的文章，戏倒是陪着家人听了不少，若没有合适的，妹妹自己写便是。至于唱戏的”

“女犯。”花翥与夏闲影异口同声，相视一笑。

那一千余女犯中有的出自烟花柳巷，有的来自草台戏班，大都能唱一两嗓子。

“若想将戏班子做大，便得有角儿。可女犯中难找角儿。”

“何为角儿？”

“翥小将军这都不知？将军，你别成日在男人堆里混了，偶尔也放下军务政务与妹妹一道吃喝玩乐去。所谓角儿，便是戏唱得最好之人。只要有名角儿，便可引得十里八乡人人欢欣雀跃前来。轻轻松松进那深宅大院！”

花翥沉思道此事却是容易。四千余人，总能寻到一个唱得好的。

“一听此话，便知晓翥小将军便是从未听过戏。成角儿，得努力，却也离不得天赋。别说四千，不定一万人中也寻不到一个！”

花翥却笑了：“无事，慢慢来。师父常说，事要慢慢做。”望着夏闲影，她起身，拱手鞠躬，吓得夏闲影一跃而起大叫使不得。

“使得。闲影妹妹这一席话胜过花翥胡乱思索。”

“翥小将军，若不是在天靖城你那一席话，若不是你肯收留、带闲影这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鸡都不敢杀的无能之辈来此，闲影如何能想到此事帮翥小将军一把。”

越说，夏闲影越生出几分劲头来，咯咯笑道只算是礼尚往来。

笑了片刻，神情越发认真。

她抓紧花翥的手，抓得花翥生疼。

“翥小将军，你可知妹妹的戏班子最需要何人？”

“唱戏的女子？”

“不。是你。”

夏闲影的手越握越紧，深深吸了一口气，话音中打着颤。

“百年前唐国分崩离析，女子命运一落千丈。世上的男人皆道女人天生便应待在家中，若被人看了便是不贞不洁，便是淫.娃荡.妇。可分明当年唐国有才女、有侠女，可吟诗作对，可与男子一道纵马说笑。而今为何如此？不过是偏见与独占！妹妹无能，只能将自己关在房中写几行字，诉几分不甘不愿，再化作戏文走遍村落。

“但欲做此事定有重重艰难险阻，皆是便要将军派人护卫。闲影唯望翥小将军位极人臣，以强权争一份安宁！”

以强权争一份安宁？

花翥望着夜空。苏尔依走后，她越发喜欢仰头看天，每见月色明媚，心中便生出几分欢喜。

偏偏那日月同辉的场面却是再也未曾见到。

犹记得那日杨佑慈从她手中接过杨佑俭的遗骨，颤声道他几乎忘了杨佑俭的模样。花翥也快要想不起那孩子，只记得瘦瘦的脸颊与在消瘦脸颊上显得格外大的眼睛。

“苏儿，会不会，有朝一日我也忘了你的模样……”阖眼，思绪深深。

二月十七。

空中无月。云影沉沉，掩住了星光。

她握紧放在身边的婉眉刀，独自在院中练起刀法来。

夏闲影的屋中还亮着灯，今日谈话完毕后她便将自己关入屋中，写第一出戏。

想法极好。

可戏并不只是一本文稿。

唱腔，曲调，舞姿，奏乐，林林总总，全是花翥过去从未接触的。

可，就像东方煜所言，事情，要慢慢做。一点一点，不定何时便有了机会。

翌日，花翥唤来阿福，让她带着巧儿。

给了巧儿才做好的点心，巧儿欢喜，阿福便也松懈了警惕。她见花翥对巧儿极好，更是展开笑颜，满口谄媚，字字都是敬佩。她乡音很重，花翥为听懂她每句话花费了不少时间。

闲聊了片许，花翥突问阿福当初为何与巧儿一道被赶出家门。

“不就是那死男人在外面找了一个！生了个儿子。奴家是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怎能回娘家丢人现眼！”

“这一路带着女儿来紫炎，很辛苦吧。”

“不苦。”阿福笑开颜。她说罚巧儿与她一道来紫炎的县官大人是个说话声极低的小老头，当时夫家本欲将巧儿要回过继给后母，县官大人不准，道终究是亲娘更疼女儿，若是给了后娘，那女人也可能对巧儿好，却也可能拿去卖了，让巧儿挨打受苦。

那县官便让巧儿同她一道。

“奴家对县官大人千恩万谢。带着闺女自然辛苦，但闺女在，再苦也不苦。”

“听闻你当初最苦时也不肯出卖身子。”

原本嘻嘻笑的阿福眸光彻底暗了。“奴家倒不怕自己被骂。可若奴家做了，奴家的闺女成了什么人？走哪儿都会被人骂是婊.子养的。难道要奴家的闺女将来也做那种事不成？”

花翥略颔首，笑问阿福可愿让巧儿读书。

阿福似有迟疑，苦道女孩子读什么书！难道还能当官不成？

花翥展颜笑道：“本将军难道不是官？”

阿福一惊，瞪大圆眼，一拍膝盖。“哎呀，奴家倒是忘了。读，读。奴家的闺女保不定也能像将军你这般当个将军呢！”说话间，眼中满是欢喜与希冀。

当日，花翥便寻了一件空屋，摆放了几张桌椅。

夏闲影不写戏本时便在此处教巧儿读书识字，紫炎关居民若想让女孩读书的都可来此，只收束脩。

本欲继续训练女犯，不想还未到正午，紫炎关便出了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简而言之，夏巨巨是个写文的大大宣传部长……

小花猪想不到挺正常……她没怎么听过戏，满脑子争权夺利、抢占雁渡……其实没啥业余生活……忽然觉得小花猪有点儿可怜┭┮﹏┭┮

最近贼忙……我连续三天从早上六点半到凌晨一点……都不知道哪有那么多写的，感觉每天都在抄东西……整个五月除开劳动节，我们周六都要上班……心累……所以有时候不会一条一条回复大家的留言，但是大家的我都会看的，爱你们哟……感谢在2021050423:33:152021050523:32: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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