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了？”

“没。”

“怪吗？”

“不……不怪。”

“看见什么了？”

“就……皮肤……”

“一把年纪够野的，上来就撕衣服。”

以修脸红了，舒尔在前面听得一愣一愣的，看着刚刚好像还正抱着的两个人，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分开，然后——

修哥把眼眸沉下去，紧张的拳头放下来，下巴隐没在军服衣领间，薄唇紧抿，连刀削的鼻梁骨都像盖了一层软丝。坐在那，低着头，大气不出……

那还是他刚刚胆战心惊喊了一声修哥，结果遭到无情狂瞪的男人吗？

还是跟他套了这么多天近乎半句话没说，中间把他干扔海里的混蛋吗？

舒尔猜测他们的关系，有点像上司和下属，但他从来没在岛屿上见过身形这么贫瘠的上司——

那人上半身被黑衣一拢，严严实实，可能是刚醒来的缘故，乍一看除了裸/露出的修长脖颈，整个人虚飘飘的，像没有骨骼支撑。

而且一般这种人，不应该都是被……

他的眼神变得非常微妙。

不过，没人在意他微妙的眼神。

“你怎么跑出来的？”初亦问。

“上将被逮捕，彭瑞上校不在，就趁乱逃出来了。”

“哼！”

“！”以修眼睛当下聚焦。

初亦眯着眼，仰头盯他往后缩的脸颊，像是质疑了两下，才很轻地问，“他们没打你吧？”

“……没有，他们说你，您可能想留着我……留着有用。”

初亦微微蹙眉，以修比他高出很多，就算低着头，也能完全把他的神态变化收进眼底，他也跟着收缩了眉头，呼吸声几不可闻。

只见初亦像是聚精会神地想了什么事情，之后猝然伸出手指，靠近他脸颊上那道细长的疤。

以修愣了愣，掀起没精神的眼帘，灰蓝色盯着初亦的瞳孔，他甚至能感觉到他指间的寒气，正在无限逼近。

以修吞噎，有点紧张，紧张到头了，突然伸手制止了他靠近的手指，有力的手掌握着那一小节，冰凉，柔软，他没想细细感受，只是触感爆炸的瞬间，顶上了脑壳。

“冷……”

“他是……”

初亦转头看向前面的舒尔，好像并没有太在意以修握着他的事。

以修惊觉自己行为，慢慢松开，起身离开了冰基台，“舒尔，他是。”他径直窜到了驾驶位上，身影有点落寞，永远都是那副腰无法完全挺直的老成相。

舒尔抗拒和这个有危险性的改造体说话，被初亦锁定时，他把头埋在驾驶副座，哆哆嗦嗦，双手合十，恨不得抱着他修哥喊救命。

可他明明白白看到，修哥坐到驾驶位时，耷拉了好几天的眼睛正在目视前方。

侧面都能看出，他眼里多了一些无法言喻的光彩。

因为那个人醒了。

舒尔做梦都想不到，他们居然有离开海面的一天，不是岛屿轮廓线，是无边无际的陆地海岸线，彻底将晴星某个面一分为二。

线的另一边是沉重凝滞的文明载体，明确区分着另一种生物的生活方式。

出了舱门，舒尔直接从半米高的飞行器上扑了下去，左右打滚，仰天乱蹭，飘扬的细沙缠在他身上，他把头钻进松软的砂砾，呜呜囔囔地说“我回来了”。

沙子的松软程度超乎想象，夹住他的头就往里吸，只剩两只腿在外面踢踏。

以修跳下去，在只剩小腿的时候把他揪了出来，那一刻，舒尔直接把整个身子挂在了以修身上，低头，看着他爱得深沉的土地，哭着说，怎么会这样。星星小说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www./

以修：……

一望无际的沙漠，放眼望去，毫无层次，人在天地间无处躲藏，一上一下两个面，黄色，和蓝色。

初亦换了一身和以修类似的野战服，很厚实，能让他的身体轮廓看起来不那么单薄，而且，尺寸出奇得合适。

他站在舱门前，风沙忽大忽小，大起来，只有以修能楔在地上一动不动，小得时候，像是某种精灵，在寂寥的天地间舞蹈，粗狂与细腻永恒并存。

“这是哪？”

“奇甘沙漠。”

“奇甘沙漠？为什么停在这？”舒尔快没力气了，但执着贴着他的修哥，渴望他能托自己一下。

“前面有场沙尘暴，避免麻烦，必须要在席卷范围以外的地方停两天。”以修解释道。

“为什么是沙漠？能换个亲和点的地方吗？”

“穿过沙漠主体，就是因科。”

“因科？世外之城？”

初亦从舱台跳下来，他费半天劲，才解开野战服被束缚的手掌。

衣服是以修给他穿的。

野战服连体衣看起来十分利索，但穿起来却是十二分繁琐，要先有束身衣，初亦不想穿，以修给他裁出来一些无关紧要的部位，不那么束缚了，外面套一层，再套一层，最后才是松松垮垮的软质野战服，每一个关节有配套设施锁住，还要缠两下特质紧带。

以修几乎是从头服侍到脚，各种细小零件缠得稳稳当当，结结实实。

从他腿间起来时，以修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说了一句好了，匆忙撇开视线。

初亦担心自己想方便了，是不是也得麻烦他给自己解开，画面有点美……

他用皮肤细细感受，接近傍晚，太阳的炙烤程度大大紧缩，温度目前易居，干燥，但没有揭人两层皮的程度。

地下水水位的深度，应该也没有任何植物的根系都无法抵达的地步。

他又蹲下来捻了一层细沙，沙质新，像是沙漠刚扩张过来的。

“他在干什么？”舒尔吞了一口唾沫，总觉得这一秒看到的是人体背影，下一秒那人转过身来，就是张牙舞爪地怪物枝杈，然后不知道用什么部位，就把他给吃了，他在银塔听过无数次这样的故事。

他小声埋在以修耳前问，“啧啧，修哥，他是不是你相好？都变成这样了还能不离不弃呢？”

“你会保护我的吧，给我把枪防身也行，你有枪的吧？”

“修哥，你们穿的是什么衣服？给我也套件吧，我身体也很弱的。”舒尔眼睛红红的，尽量让自己可爱一点儿，“你也太偏心了，我……我还是个孩子。”

以修瞄了两眼巨型孩子，然后把孩子一把撂到了舱门内，从腰间提出一支a12式霍格手/枪，抵着他的颅骨，当下把孩子给吓傻了。

耳边响起机械运转的声音，舒尔来不及思考怎么会这样，正想挣扎一下，快速抬腿，想把面前这人上半身制服住，虽然不大可能，但这绝对是他唯一活命机会——

“啊！”

“看懂了？”

舒尔缩着脖子，牙齿打颤，迅猛出击的腿将将停留半空，被以修轻轻松松钳制住。

他快速回忆以修刚才扣动扳机时的三指动作，然后呆呆地点了点头。

“待会儿碰到野兽，这样杀它们，就有吃的。”

舒尔脸色发白，急促喘息，愣了半晌，才从以修手里接过那把枪，情绪抚不平，嘴倒是乐得挺快，豆大的眼泪从死里逃生的惊恐中涌了出来，“今天吃肉呜呜？”

“嗯。”

“呜呜，修哥真好~”

半夜。

沙漠里挑了一盏灯，舒尔看着这四面来袭的黑暗，打死也不从飞行器上下去，哼着惊魂未定的鼻涕，用衣服擦他的手/枪。

以修安安静静坐在初亦旁边，依靠沙粒作为燃料，寂静大地撑起一束苍白色火焰，跳动火光跃在两人脸上，面目都多了一丝暖色。

“这里以前有人生活过？”初亦问。

“嗯。”以修回道，“因科是大洲东部的世外之城，植物没有灭绝时，两片绿野夹着中间的奇甘沙漠，沙漠是和外界连接的通道，外来人很容易死在那里，所以与世隔绝，但内部互通往来，合为一城。”

“这里的人搬走了还是……死了？”

“搬走了吧……”

搬走和死了，哪个听起来都不体面，初亦单点了点头，目光盯着不远处，一片提灯刚刚晕亮的地方。

“长官。”

“嗯？”

“睡吧，我看着……”

“……”初亦眨眨眼睛，两人心知肚明。

他以为这种从不知名空间掏出一颗种子，再被自己种到土地里的行为，只有自己看得到……

不过还好，他还有个神的身份可以掩饰，“你比神还不需要睡眠吗？”

“……我想看它发芽……”以修声音小，说这话带着几分小家子气，初亦听了想笑，像从战场退役的战士，圈了一块地，撒点种子，每天盼星星盼月亮，就为看那几朵娇花模样，没什么意义，就是卯着心劲儿想看，有点少女心怀。

初亦职业病，总想对他收集的珍宝表达认可，碰巧还有以修这种虔诚的听众，“齿子草，在原产地只能生存一个月左右，但生长欲望极其强烈，即便在沙漠里，空气稍微湿润一点就能活。”

以修老实听着，颧骨到颌骨那积蓄了一片柔软的阴影，他脑海里回忆起一幅场景，有个人匍匐在戈壁地面，掐着一架摄像机，一片巨大的树叶轻轻落在脑袋上，他跟着那人当时的语气喃喃自语道，“生命开始生活……”

“你说什么？”初亦确实没听清，以修声音小起来唯唯诺诺的，怕人责怪他似的。

以修也不说话，暗暗低下头，初亦歪着脑袋从他下部窥伺，正对着一双微阖的眼睛，火光在此刻砰地一下炸开，蹿得初亦身体一个颤动，瞬间把以修捂在了身下。

初亦支起身子，回忆刚刚的场面，有点尴尬，心想就差说个卧倒了……

他被中心岛屿那些有一个算一个、动不动拿枪崩人的举动折腾怕了，事后想想，真遇到事，他可没本事把以修挡在身下。

就在此时，不知道怎么的，视野天旋地转，腰间被一只手有力箍住，一枚纽扣在眼前极速放大，瞬间局势严重反转，他后脑勺添了一个托力，只听上部传来一句话，“长官，想看看因科的……小动物吗……”

“什么？”

“砰！”一声枪响从舱内打起。

初亦呼吸一紧，只听一声怪异的嚎叫在耳前无限放大，抬眼就看到一只四脚的巨大野兽，张着满嘴利齿扑了过来，不知是打到哪里，血滴子从上部股股坠落。

以修揽着初亦从火前跃了出去，单手把舒尔从舱内拉了出来，一眼看去，四面八方聚集起了飞行器般大的奇异野兽，像极了家族集体觅食活动，个个弓起凹凸有致的脊背蓄势待发，火光把面目张开的两片薄甲照亮，斜斜打在地面，积蓄起他们的口水。

“我都闻到肉香了，它怎么不死啊？”舒尔喊道。

“打眼睛三寸以下。”

“噢噢噢噢！”

初亦刚苏醒的缘故，上次根系强制爆裂的副作用巨大，他只是稍稍让那根系拔长几分，便觉得眼前虚浮，但他挣开了以修包裹的安全空间，蹙着眉头，眼神凶戾。

“长官，帮我一个忙吧……”

“什么？”

“我把枪给舒尔了，你去舱内驾驶台拿一把。”

“你怎么不去？”

“我……想看它发芽……”

口水积蓄的地面很快渗透，离谱的是，齿子草只沾到了一点苗头，就在那彪悍的兽头下，不怕死的撑起弱弱一小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