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一队人马上了一座陈旧的居民楼，楼内的所有设施已经断得干干净净，越往上走，越黑，越潮，越被某种不知名死寂感压得喘不过气。

以修带着舒尔，跟着这队人来到了某一层某一室。

一阵骚动后，安静下来，所有人屏住呼吸，听城长敲门。

舒尔很想问问怎么回事，但迫于这诡异的氛围，选择闭嘴等待。

“咚咚咚！”

城长又敲了几遍，无人回应，良久，手电筒晕亮的光芒中，突然聚集了很多白雾，那是城长和为首的几位掌事者，口中叹出的气。

“破门吧。”城长低声说。

他们退开一个小空间，几名身穿防护服的人上前，扛着破门器，一使力，顷刻用最小的动静，干翻了那块门板。

人们排队涌进，舒尔探着头往里瞧，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见，倒是有一股熏人的味道令人深省。

——味道。

他在门前摩挲一会儿，悟到什么般，一个激灵坐到了身后的楼梯间，之后颤颤巍巍拨到了以修身边，牙渗了一口气，“修……修哥，我们，我们还是走吧。”

以修没回他。

不一会儿，进去的人出来了。

两人抬着一个担架，上面覆了一层白布，盖的东西扁扁的，只有头部膨大，每一个凸起清晰可见，手电筒的细密照射下，下一秒就能吹出一口气来。

就连舒尔也料到了，那该是一具尸体，但实在已经扁得不像一副有血有肉的尸体了。

这更让人无法消受。

只见一位蓄着短须的掌事者，掀开一本册子，摆到城长面前，城长拿笔哆嗦了一下，然后蓄了力般，郑重朝上面勾了一划。

舒尔忍不住朝上面瞥一眼，是人名。

这个叫黛安的女人才43岁，人名在的那个框里另有三个人名，拥有同样姓氏，全被勾掉了，很显然，她是这个家庭的最后一位。

“她……”城长目光黯然，没把问题说下去。

“是自然死亡。”

城长无声无息地上下晃了晃头，他掀起了那块白布，舒尔吓得立马转过头，撞到以修身前，身后传来痛惜声——

“我应该早点来看看的……再等几天，考试院就可以放食粉了，对不起，孩子。”

“去下家吧。”

舒尔被这几个字刺到了——去下家？！

……去什么下家？还有下家？

不去，舒尔打死也不去。

奈何脖子上钳制他的那份力道至始至终都没有松懈过，他就这样被以修挟持着，强制跟着这些城市主事者去了一间又一间房，一栋又一栋楼，见了一副又一副尸体，无一例外，全是饿死的。

“抱歉，我太激动了，竟然忘了今夜是定期清理人员的日子……”

他们坐在几辆车上，像是收割生命的死神，名单确认完毕，猎游在黑暗的街道，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从城市中心延续到边缘，和风的悲鸣一起呛人耳膜。

一趟趟下来，舒尔的头已经抬不起来了，他挤在以修身边，恍惚地抱着脑袋，在他们的交谈中轻微抖动。

如果一开始还在骂修哥不干人事，这种处境下当什么老好人，但现在的量变足以引起质变。饿死的大洲人，正规麻木而又颇带着些人性的程序，让他想痛骂。

却不知道该骂谁。

“城里还有多少人口？”以修问。

“去掉今天划去的31口，还剩480户人家，不足1400了。”

“480户……”舒尔从刺骨的数字中惊醒，他们过了大半个因科，虽然破败，但高楼骨骼处处彰显曾经的生产力和繁华，为什么？明明没有战争的地方，人口削减的速度也会这么快……

“驻守在考试院的考核官归属哪一方？”以修问。

“是归属奥克林的，风居布过雪后，激起民怨，被民众和其他军方驱逐出去，后来奥克林承诺，他会保护我们，战争绝对不会波及因科……”

“所以你们就完全臣服于这个机构，食物的唯一来源就是生生等着他们发放！”舒尔恍然大悟，他怒睁着双眼，想起第一具尸体前这个城长说过的话。

——“再等几天，考试院就可以放食粉了。”

他见过的城长不多，但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位亲民，太亲民了，塞到愁眉苦脸的人堆里根本找不到，事实是这种人，怎么带别人挣脱得了雪上加霜的境况。

“我们在想办法了……”

“想得过死人速度吗？”

“……”

舒尔，“沙漠那么多番兽，就没人想过去抓吗？”

“番兽？”城长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人，随后脸上浮现出命运的苦涩，自嘲道，“你知道为了驱赶番兽不吃我们，用了多少力气吗？”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城市间的电力断断续续维系着，不至于让夜下的因科陷入一片黑暗，不知为何他们不断向外环行使，脚下的路越来越颠簸，浓重的夜幕彻底遮盖了车窗。

司机打了灯，依稀看到前面不远处，有堵高耸的墙。

舒尔刹那间明白过来，最简单最复古的的自卫方式——城墙，这是他们能做到的最大努力。

他陷入沉默，抬头看了看身边的以修，想起几天前和番兽厮杀的那个夜晚，如果没有修哥，他也会是番兽的食物吧，那些锋利的薄甲和巨大的体量……

恍然间，他觉得他和城长才是一体，根本没资格口口声声质问这么多。

这世界本来就是强弱分明，两极分化愈演愈烈，毫无疑问他们弱得不值一提。然而强者到底在哪？强者到底会向着谁？永远是个未知数，就像以修突然就把他给救了一样未知。

“况且，”城长侧头看了看身边的司机，又侧头看后面穿防护服的人员，他们一个个口音明显，举手投足间有着难以掩盖的老态，“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他们把所有的体力全都放在了考核上，如果今天能活下来，那么感恩奥克林之余，今天唯一念头就是考试，剩下的那群老弱病残，又能干得了什么？”

“操！”舒尔不知道怎么说，城长的无奈，他懂了四分之三，剩下四分之一，仍然觉得他极度无能。

以修仿佛不被这越来越深的绝望影响，见安静了，才用他那自成一派的轻喏口气，冷静问道，“人口削减速度，和考核有关吗？”

城长当头一棒似的掀起眼帘，张开干涩的嘴，“这……”

“对，你们有没有自相残杀？为了上岛！”舒尔瞪着他。

城长不说话。

“我们是从岛上逃出来的。”以修直视城长，犀利说道。

这话一出，全车人的目光汇集起来，顷刻形成了一种怪异而又紧张的氛围。

“逃？”

“你说什么？你们是逃出来的！”

“不可能。”

城长没有概念，会有人愿意从那个地方出来吗？那么多人争着去的地方……逃出来和自杀有什么分别？

他梗了一口气，皱着眉头，还没等到憋出一个字，目的地到了。

远处的沙丘时不时隐没在星空下，早先到来的车辆举着笼灯，像一颗颗滚圆的狼眼，入侵寸草不上的沙漠。

他们把尸体抬下来，一排排聚集在堆筑的土台上，中间一排亮色土作为燃料，经手中火苗一点，刹那间燎起了火墙，跳动中映照着中间的尸体，那一具具贴在骨头上的皮，最后一次，有了光彩。

舒尔注意到，他们真得做到了对死者最大的尊重，每人闭眼颔首，像是祈祷。

有几个跟来的家属，一开始还在哭哭啼啼，可火焰起来的一刹那，全部尘埃落定。

以修注视着这一切，灰蓝色眼珠燃了一层表象的光，他在城长祈祷完毕后，问他，“你们会闻到肉香吗？”

城长如遭大敌，他吞噎了一下喉结，闭眼痛苦道，“请别这样说。”

“番兽肉在百货市场的天台，记得分发下去。”

城长大为感动，“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是……是后神吗？”

他斗胆猜测，试探着问。

以修没回应，四下无人时，说，“十三年前法律仍在的时候，被判处死刑的路生和珍玛尔，他们的家人还在吗……”

快到嘉阳家门前，以修脚步慢下来，嘱咐身旁人，“今晚的事情，别让初亦知道。”

舒尔怔愣了一会儿，傻傻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他不需要知道。”

舒尔心里一酸，操起口袋点点头，“修哥，我一直想问问，你为什么，老是直不起腰啊？我……没踢伤你吧。”

“你还踢不伤我。”

“……”

“啊它长出来了！”屋内传出女孩的欢呼。